畫面漸漸變得清晰。他的視線穿過扭曲的光影,驟然掉入一艘巨大的航天器。艙内的警報燈閃爍着刺眼的紅光,光芒像血液般脈動,将整個艙室浸染得熾熱而混亂。
物體開始漂浮起來。筆、平闆、攝像頭輕輕離開原位,然後突然失控地亂飛。一個工具箱撞上艙壁,随後彈開,翻滾着砸向舷窗。液體從管道的裂口噴湧而出,在真空壓力下迅速凝結成冰晶,漂浮在光影之間。
“失重……航天器内部……”
還沒等杜銘的思緒聚攏,一片刺眼的白光席卷而來。他眯起眼睛,卻無法阻擋那強烈的光刺入視網膜的每一個角落。随之而來的橘紅色火光迅猛而兇悍,像洪水般吞噬了前方的一切。幾乎是在同時,金屬轟鳴通過艙壁傳導過來,像一記鈍擊砸在心髒上,讓他窒息。
兩側的金屬艙壁再也無法承受壓力,像一張褪色的舊報紙被碾成碎片。它們彎曲、折疊,然後被無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向外撕裂,被抛向無盡的黑暗之中。艙壁一塊塊脫落,露出外面深邃無光的宇宙,那漆黑的深空像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吸走了所有的聲音和光線。
杜銘的耳朵裡一片嗡鳴。他的胸腔像被巨大的鐵箍勒住,肺部無法完全擴張,呼吸變得急促而斷續。他試圖擡手抓住點什麼——扶手、座椅、甚至漂浮的冰晶——卻發現自己的手臂被無形的力量禁锢,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的身體在爆炸的沖擊波中輕飄飄地被推離原位,仿佛隻是太空中一顆無足輕重的塵埃。
他的意識穿過了航天器破碎的艙壁,被吸入茫茫宇宙裡。他看到航天器的殘骸漂浮在太空,金屬碎片在火光中崩裂、扭曲。再遠一些,是一顆巨大的灰白色小行星,它拖着航天器的殘骸,冰冷而孤獨地向前滑行。
航天器爆炸的火光,就像是小行星上一朵轉瞬即逝的煙花。
遠處,地球依舊藍綠交錯,安靜地旋轉着。它看上去是那麼的平靜,甚至無辜,這種漠然讓杜銘的胸腔湧起一股憤怒。
星球無所謂湮滅,隻有人類妄圖如蝼蟻偷生。
驟然間,他的眼前一黑。所有的光線都被抽空,投影戛然而止。
他聽到一個女聲在問:“杜銘?聽得到我說話嗎?”
杜銘的眼神茫然片刻,才重新聚焦。他抿了抿嘴,低聲說:“聽得到。抱歉……沒注意腳下。”
“你這不像是沒注意腳下。”
風起眯起眼。杜銘剛才的樣子,像是一個感受器失靈的機械臂,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系。人類最依賴的感受器官就是眼睛。剛才那三秒,他仿佛——就是看不見。
“杜銘,你剛才是不是看不見?”風起沒有猶豫,直接開口。
杜銘抿起嘴唇。
一般人隻會問“你剛才是不是頭暈”,陌生人就更好了,什麼都不會問。
他推了下眼鏡:“我低血糖。”
杜銘的臉色蒼白,帶着一種近乎脆弱的破碎感。氣場下去了,輪廓清晰的五官和眉眼就浮現出來。
低血糖的确能導緻眼前一黑。風起點了點頭。
她的右手依舊穩穩抓着杜銘的手臂,左手摸了一遍衣服口袋。夾克的口袋裡還有從會議室拿的椰子糖,海南特産,白色包裝,畫着紅色對的椰樹。她看着挺新奇的,拿了兩顆,到現在都沒有吃。
她左手快速碾開糖紙,遞給杜銘。
“吃了。”
杜銘安靜地從風起掌心裡,拿起那顆剝好的椰子糖,送進嘴裡。
風起又剝開第二顆。
“夠了。”
“繼續。”
杜銘安靜地将第二顆糖也吃了。
“行了,再多也沒有了。你還頭暈嗎?”
“不。”
風起扶起倒在地上的行李箱遞給杜銘,“那我也算是把你安全送到了。接下來知道去哪裡嗎?”
“知道,二樓。”
“風起。”
“嗯?”
“你的名字怎麼寫?”
“有風吹起來的風起,怎麼了?給我送錦旗啊?”
“沒有,想起來忘記問了。”
“行,看你腦子也清醒了。我走了,報道順利。”
杜銘沒有說話,他盯着風起的背影,打開手機上的記事本,快速下滑,裡面一連串的時間記錄從三年前第一次看到投影開始,每一條都附着日期和簡短的備注——
”3月1日,寝室,艙外宇航員背影”
“5月17日,食堂,機械儀表疑似太空艙内”
“6月15日,實驗室,未知天體”
“7月26日,天文觀測台,未知天體”
越到後面,時間間隔越緊,上一條還是五天前,7月26日,他剛發現“燭龍”的時候。
杜銘的手指快速滑動,翻到最底端,輸入今天的日期:7月31日,紫貝航天中心,太空艙爆炸。
然後,他另起一行,輸入了“風起”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