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杜銘再一次看到了投影,看到了小行星上的航天員。
航天員已經進入了冰原區域。灰藍色的冰層中心,是一個巨大的深坑。
航天員用手撐着深坑邊緣,慢慢蹲下,然後向深坑底部滑下去。深坑裡的冰呈現近乎透明的黑藍色,像是海底的懸崖。
在這近乎兩人高的深坑底部,靜靜側躺着航天員的目标,一個黑色的圓柱形裝置——
那是一枚起爆裝置,杜銘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答案。他看着航天員抓住起爆裝置的邊緣,從冰面上嘗試着站起來,然後摔倒,然後再站起來,然後再摔倒。
像是一段卡頓的程序,不知疲倦地重複上一秒地動作。
宇航員終于在冰坑裡穩定住了身體,徒手掰開起爆裝置側面的已經破損的小門,露出底下的手動控制面闆。
杜銘看着宇航員用手套拂去面闆上的冰霜,按下開啟鍵。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再一次按下開啟鍵。
再一次按下開啟鍵。
控制面闆和這億萬年形成的冰層一樣,寂靜無聲。
起爆裝置沒有反應。
這意味着什麼?
設備損壞?電路短路?杜銘擰緊了眉毛,是因為降落在冰層中造成的損壞嗎?
深坑因為小行星的自轉,漸漸離開了太陽的照射。刀鋒一樣的陰影逐漸吞噬了黑藍色的冰層,然後爬上白色的宇航服。
宇航員扶着起爆裝置,轉過頭來,看着陽光消失的方向。冰霜逐漸漫上宇航服的面罩,宇航員的右手按着頭盔的一側,仿佛在和什麼人通訊。
杜銘希望自己是那個接收信号的人。
基地的另一邊,風起坐在書桌前,打開了文件袋。裡頭是一張任務明細,一張守則,一張是保密協議。
簽字筆已經在紙巾上試過幾次,墨迹滲入纖維,暈開模糊的痕迹。
她習慣地并攏食指和中指,一行一行劃過任務明細。
然後,她終于落筆,在每一份文件底部工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風起”
她想到基地訓練中心的走廊,想到那些日以繼夜的訓練。
“風起”
她曾經無數次在腦海裡模拟過這一天,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她發現自己并不像想象那麼激動,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毫不猶豫。
“風起”
她在心裡對母親輕聲道歉,簽下最後一個字。
文件被重新裝進牛皮紙袋中,用細繩封口。
“叮——”風起的手機響了一聲。
阿娜爾:風起,你入選了嗎?
風起放好文件袋,起身徑直走向門口。
“如果我沒入選,你要怎麼辦?”風起打開門。
“如果你沒回我消息,或者沒入選,我就偷偷回去。”阿娜爾站在門外:“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面?我都沒敲門耶。”
“你擋到門縫底下的光了,”風起靠在門框上,微微側頭,“那你暫時不用回去了。要進來嗎?”
“嘿嘿,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入選!”阿娜爾不好意思的捂住嘴,瑪瑙手串上的小鈴铛随着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她熟門熟路地在空床上坐下,“我也入選啦!”
“決定了嗎?”
“其實……我有點猶豫,所以先過來問問你。”
風起靜靜地看着她,沒有催促。
“我是想去的。”阿娜爾低聲說,“我努力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天。我阿爸阿媽也支持我。”
“嗯。”
“可……你有沒有想過,當我們真的登上那艘飛船,進入軌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訓練,不是演習,而是實打實的任務之後……那會是什麼感覺?”
風起沒有說話。窗外,風雨大作,夜色像一個漩渦。
“這不是低壓艙,也不是模拟訓練。”阿娜爾看着她,聲音微微顫抖,“我們會離開這裡,離開地球,真正地進入太空。風起,我們可能回不來。”
風起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那隻封好的文件袋上,指尖輕輕摩挲着椅子的扶手。
“是啊。”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雨聲蓋住,“我們可能回不來。”
“你也擔心嗎?”阿娜爾揚起臉。
“擔心呀,擔心孤獨,擔心任務失敗,擔心哪裡哪裡出了問題。”風起前傾身子,雙手交握,胳膊肘支撐在膝蓋上,“但我知道自己,我最終還是會去的。”
“為什麼?”
“我能解決天上的一切問題,但是如果這次退縮了,我肯定一輩子都打不開這個心結了。”
“我應該也會後悔吧。”
“如果你覺得自己準備好了。”
“哪有準備好的時候呢?”阿娜爾歪歪頭:“但如果你們都在,感覺就沒有那麼擔心了呢。”
風起挑了挑眉,看着她,眼神裡帶了一點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就這麼放心把命交給我們?”
“你和嚴砺不是一直挺靠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