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花白的老教官坐着，大手一拍桌子，中氣十足：“最後一次飛機失重訓練，我讓你拉起來的時候，為什麼不拉？你是想讓我們提前去見閻王嗎？”
嚴砺站得筆直，表情冷靜：“報告，當時離最低點還有兩秒鐘。”
“兩秒鐘？！飛機在抛物線落體時，你的感覺可能是錯的！”
“我不會錯。您可以看飛行記錄。”
絡腮胡教官帶着飯回來，把手裡的水杯放在老教官面前：“教官，你老别生氣啊，氣壞了可不好。”
老教官喝了一口水，壓壓火氣，可惜沒有壓住。他把水杯往桌子上以怼，“咚”的一聲，水花四濺。
正在偷聽的阿娜爾鎖了鎖脖子，對風起吐了吐舌頭，用口型說：他好慘哦。
風起搖搖頭：他自找的。
老教官接着訓人：“我得重點是，嚴砺，你沒有聽從命令。你訓練上頭！腎上腺素過高！頭腦發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要是在太空裡不聽從命令，到時候要帶着整個乘務組，一起去送死嗎？嚴砺，你要對你的隊友負責！”
阿娜爾微微側着頭，正在偷聽，時不時向他們偷偷看一眼。
嚴砺對上阿娜爾的目光，嗓子裡的反駁就卡住了。
阿娜爾眨了一下眼。
嚴砺偏開頭，喉結動了一下，滾出一個低沉的“是。”
老教官正要發作，突然見嚴砺服軟，緊接着逼問：“是什麼？”
“我保證決不再犯。我會對隊友負責。”
“那你自己給我記住！”老教官訓完了人，扔下一句“明天加訓，把桌子給我擦了”，帶着絡腮胡教官離開了。
阿娜爾張望了兩下，沖嚴砺招了招手，“你也有不聽從命令的時候啊，指令長？”
嚴砺聳了聳肩，不想多談：“對。我去打飯了。”
他走得幹淨利索。
阿娜爾震驚道：“風起，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風起放下餐盤：“嗯？怎麼了？”
“你，四個小時水下失重訓練，一百六十斤的訓練服！他，一個下午進行自由落體。你們倆怎麼能，怎麼能都和沒事兒似的？怎麼都還，還能走這麼快？”
“等你多練幾次，也可以的。”
“阿娜爾不能，阿娜爾餓了，阿娜爾隻會吃飯。”阿娜爾作出委屈的表情，抓起筷子，伸向一塊肉。
筷子在她手裡晃了晃，好像突然變成面條做的了，怎麼也夾不起那塊肉。
阿娜爾不死心，換了一小塊更輕的蔬菜，依舊失敗。
她最後試了試米飯，發現一顆也夾不起來，隻能放下筷子，可憐兮兮地說：“風起——我手沒勁兒了。”
“第一次可能是會這樣的。”
“你也是嗎？”
“唔，我好像好像天生比較适應這種訓練。”風起勾起嘴角，眨了一下右眼。
“風起——”阿娜爾哀嚎一聲，“你們怎麼能這樣？我要餓死了……”
風起失笑，站起身：“那我去給你拿個勺子。”
突然，“當啷”一聲，一個白色的塑料勺子從天而降，落在阿娜爾手邊。
阿娜爾像是看到一塊金子掉在她面前，一把抱住，然後才擡起頭：“嚴砺？啊？你給我啊？”
“怎麼？甯願餓死啊？”
“不不不，我要的。”阿娜爾抓起勺子，挖了一大口白飯，口齒不清地說道：“活過來了，活過來了，今天差點死兩次。”
“她今天怎麼了？”嚴砺看向風起。
“她今天水下訓練，氧氣瓶漏了。”
“我的腳還卡住了，”阿娜爾一邊吃一邊說：“要不是風起，我就淹死了。”
“呵，那你今天不是淹死就是餓死，是挺慘的。”
阿娜爾的腮幫子裡塞滿了飯，含糊不清地說：“看在你給我帶勺子的份上，我就當沒聽到。”
“再堅持兩天，說不定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怎麼說？”
“第一批起爆裝置要着陸‘燭龍’了，到時候我們說不定又要開會。”
風起回憶了一下：“飛了快三個月了吧，終于第一批要到了啊。”
測控中心的辦公室裡，任組長放下電話，看向坐在牆角的杜銘，“要補覺别在我這裡補。”
杜銘揉了揉睛明穴，“您有消息了嗎？談得怎麼樣了？”
“談判成功了，你算出來的冰層信息很重要，美方同意為此實時共享着陸數據。不過，他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如果确認原定着陸點有冰層，需要你計算起□□的最佳着陸軌道。”
“我們來操控着陸？”
任組長嗤笑一聲：“睡傻了啊，怎麼可能？他們不要面子的啊？操控權當然還是在他們手上。”
“如果冰層太厚，我們怎麼計算都沒有用。”
“飛了三個月了，好不容易都飛到了，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往好了想，這幾個月來，說不定化得差不多了呢。”任組長搖頭，“再說了，總共六個起爆裝置，美國發三個，我們發三個，少了哪一個起爆裝置都不行啊。”
下午的陽光把辦公室熏得暖洋洋的，杜銘又打了一個哈欠。
任組長那手指隔空點點他：“讓你們兩個熬夜！程昊在辦公室睡覺，你跑我這裡來躲懶——現在消息也聽到了，給我滾回宿舍睡去。”
杜銘點了一下頭，夢遊似的擡起腳就走。
“等一下！去食堂弄點吃的再睡！”他好像聽到任組長在後頭喊了一句。
夏天快要過去了，趁着最後的好日頭，每天下午，總有人在食堂外頭坐着曬太陽。
長而久之，那幾把椅子就固定在了食堂外的大樹下，也沒人再去收走。
風起在椅子上“撿”到了一個熟睡的人。
她眯了眯眼，心道，大白天的，睡得這麼沉，不會是低血糖暈過去了吧？
她讓阿娜爾和嚴砺先回訓練基地，自己走過去。
樹影搖曳，陰影落在杜銘的淺藍色襯衣上。他雙手交握放在腿上，低垂着頭，看起來說不出的安靜。
風起彎下腰，輕拍他的肩膀，“杜銘？”
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