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安靜地有些過分了。
風起穿着白色的航天服,帶着頭盔,走進發射塔的電梯裡。
電梯晃了一下,開始緩緩上升。
距離離開的時間越近,壓力就越明顯。他們就好像站在一個逐漸變小的封閉空間裡,哪怕是最短促的話語,都會擠占所剩無幾的空間。
于是沒有人說話。
連阿娜爾都沉默着,抿着嘴角,摸着手上的珠串,望着發射塔下越來越小的建築群。
壓力和窒息的感覺類似,可過大的心理壓力,并不利于展開任務。
風起開口,打破沉默:“阿娜爾,緊張嗎?”
阿娜爾點點頭:“有點。一想到待會兒我們就要真的上天了,我心裡就……怎麼說呢?挺複雜的。”
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低落,擠出一個笑,故作放松道:“但也不是個壞事兒,昨天心理專家還說,我有點太興奮了呢。”
“你就是昨天興奮過頭了,”嚴砺環抱雙臂,“現在挺好的。”
阿娜爾瞪了他一眼:“你是想說,我不說話挺好的吧?”
嚴砺聳聳肩,單手拉上面罩,“我什麼都沒說。”
沉默的空間裂開了一條縫。
風起伸出手,掌心向下,放在三人中間。
阿娜爾眨眨眼,瞬間會意,毫不猶豫地把手疊了上去。
然後是嚴砺的手。
電梯的門打開,陽光灑進來。
陽光裡,載人飛船出現在他們面前,白色的外殼閃閃發光。
座艙内,燈光柔和。
風起作為隊長,坐在中間的位置上。阿娜爾和嚴砺在她兩邊落座。三個人的座位呈現一個品字形。
風起低頭調整安全帶,确保把自己穩穩固定在座椅裡,随後擡手拍了拍頭盔側面的麥克風:“通訊測試。”
“正常。”阿娜爾在自己的座椅裡蛄蛹了一下,“另外,為什麼我們的空氣循環系統一直在嗡嗡響?”
座艙内,可以聽到循環系統發出的低頻嗡嗡聲。
“通訊正常。”嚴砺接着确認,“為了讓某個沒有耐心的航天員知道,系統運行正常。順便讓你在等待的時候,可以分點心。”
阿娜爾若有所思:“所以,我以前坐飛機延誤的時候,隔一會兒就聽到一點發動機雜音,也是故意的?”
“嗯哼。”
“你們這些狡猾的飛行員。”阿娜爾控訴道。
她的話音剛落下,通訊頻道裡就傳來了總指揮嚴肅的聲音。
“曙光号,确認準備狀态。”
三人都不再說話,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姿态。
發射倒計時開始。
十、九、八……
耳機裡,風起聽到阿娜爾細小的跟讀聲。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雙臂搭在座椅扶手上,手指收緊,牢牢抓住扶手。
三……
阿娜爾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屏住了呼吸。
二……
風起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無數片段劃過她的腦海。
訓練場上高速旋轉的離心機裡,她緊咬牙關,數着秒數。
今天淩晨最後一次檢查的飛行計劃,白紙黑字,驚心動魄。
心理專家柔聲詢問:“你有什麼個人情感上的牽挂嗎?
昨晚,杜銘抱住她,帶着微微的顫抖,低聲說:“對不起。”
一……
最後的瞬間,她突然想到,海南的撤離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點火!”
轟——
座艙劇烈震動,一切思緒灰飛煙滅。
風起被強烈的推力按進座椅裡,呼吸一滞,全身血液向後湧去。
所幸,他們的座椅更應該被叫作躺椅。如果是坐着,她毫不懷疑自己會聽到脊椎”咔咔“作響。
她的眉頭皺起,牙關緊咬。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緊繃,絞得像一束鋼纜,跨海大橋的那種鋼纜。它們在風暴中承受着極限的拉扯,卻紋絲不動。
教官說得沒錯,今天,就是他們最适合上天的日子。
發動機的轟鳴聲透過艙壁,和座椅的震動一起,打進她的心髒裡,成為她心跳的一部分。
忽然間,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遙遠的聲音。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她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父親指着課本裡的詩句,一遍遍教她背誦。
“霄霄,你以後會是大鵬。”父親說。
她記得自己歪着頭笑:“不,我是風起。”
她閉上眼睛,嘴角緩緩彎起。
她就是風。
指揮中心裡,各個基站的彙報聲接連響起:“光學雷達跟蹤正常,遙測信号正常。”
大屏幕中央,火箭拖着熾白色的尾焰迅速爬升,将在灰白色的天空襯得暗淡無光。緊接着,火箭頂部的逃逸塔脫離,劃出一個抛物線,迅速消失在屏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