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的手是溫暖的。
杜銘僵在原地,咬住嘴唇。他剛才不應該阻止風起的,就該裝作沒有反應過來。随便風起要拍哪裡,他就該站成根木頭。
他有些懊惱,隻能收攏手指,做賊心虛地把手藏進褲兜裡。
可他的手發軟,臉發熱。
“杜銘?”風起催促道。
杜銘深呼吸,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快步走到風起身旁。
所幸風起蒙着眼睛。
要是大家都蒙着眼睛就好了。他已經看到阿娜爾意味深長的眼神,在他和風起身上打量。
杜銘清了清嗓子,敲敲台子邊緣,示意自己的位置,“我準備好了。”
“沒事吧?”風起輕聲問道。
“沒事。”
“成。”風起輕輕點頭,調整站姿,左腳向前邁了半步,膝蓋微微彎曲,“那就告訴我,怎麼打。”
阿娜爾留下了一個刁鑽的問題。
紅球的位置很微妙,緊貼着台子的短邊,隻有一拃的距離。如果從正面撞擊,紅球隻會撞到台子邊緣,然後重新回到台面上。
阿娜爾背着手,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躍躍欲試地看着他們。意思是,打吧,給我留一個好位子,阿娜爾要清場了!
杜銘問風起:“不用直接撞擊吧?”
“不用,可以利用反彈。”風起點頭,”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杜銘眯起眼,桌面在他腦海裡豎了起來,像是一張黑闆。
一條條白色的虛線從白球的位置延伸出去,撞在台子邊緣,然後反彈。
撞擊點緩緩向前推移,反彈出去的虛線開始碰到紅球。
碰撞之下,紅球開始移動。随着碰撞角度的改變,數條可能的路徑展開,像一個扇面,覆蓋了桌角的袋口。
而在整個扇面之中,隻有幾條擁有最高的概率。
反推過來,就是擊球的位置了。
杜銘看向風起,卻發現風起已經站在适合擊球的位置上了。
“你已經算好了?”他有些疑惑。
“噓——”風起壓低了聲音,“剛剛看你的時候不小心掃到了一眼,純屬下意識反應。别讓阿娜爾發現了。”
杜銘眨了眨眼:“那就稍微往左一點。”
“成。”風起向左挪動了半步。
“球杆垂直桌面,然後順時針四十度,再轉一點,好。現在往前送一點,停。”
風起右手握着杆尾,上半身前傾,同時左手順着球杆往前,落在桌面上。
她的手掌向上拱起,骨節分明,拇指貼着食指翹起,固定住球杆。
雖然蒙着眼睛,但她的動作幹脆利落,手裡的球杆沒有一絲顫抖。
杜銘抿了抿嘴唇。風起在表示自己是完全信任他的,哪怕他很可能無法解出那個軌道。
他把注意力壓回台球桌上。
“描述一下距離。”風起剛好開口,“紅球到袋口的。”
“差不多一半桌子的寬度,不能打太輕,不然紅球可能會停在袋口。”
“那可不成,”風起勾起嘴角,“那阿娜爾可要撿便宜了。”
阿娜爾聽到了這話,眼巴巴地湊過來:“讓我撿一個嘛——”
“不行的哦。”風起笑道。她将球杆緩緩後拉,然後停住。
下一秒,“砰。”
球杆擊打白球的聲音響起。
白球精準地撞上桌子邊緣,在計算好的角度下反彈,撞在紅球的右側。
時間仿佛停滞了一瞬。
接着,紅球開始滾動,很慢,但是很穩定。
杜銘屏住了呼吸,看着它就這麼一直往前,一直往前,直到穩穩滾入袋中。
他突兀地想起爆裝置降落北極點時的場景。那是他和風起的第一次合作。
他回過頭。
風起一把摘下運動頭帶,向後捋了一把頭發,“算得不錯啊,軌道專家。”
“是你打得好。”杜銘低聲道。
“唯手熟爾。”風起順手把台球杆放回桌面上,“而且,總不能讓你第一次打就輸吧。”
活動室的門口也有一盞燈,投下一個半圓的光斑,照亮了門口的幾級台階。
杜銘站在台階下。
風起站在台階的最上方,靠着門框。她平視着杜銘:“今天别熬夜了,說真的。”
“如果我算不出來,你會怪我嗎?”
“怎麼會?你盡力了。”
“但還不夠。”杜銘搖搖頭:“我之前去問了總指揮,但是沒有合理理由,我不能使用基地的超算。”
他沒有說自己和總指揮的争執,也沒有提過去四十八小時的絕望。
風起目露了然:“别告訴我你這兩天都是手算的?”
杜銘啞然失笑:“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是神仙。”
“那就好。”風起笑道,随手撥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她沒有再帶上發帶,頭發放松地披在肩膀上。
溫暖的燈光籠罩着她,仿佛觸手可及。
可又無比遙遠。
杜銘突然感到一陣悲傷。他知道風起明天就要離開,他計算了上去的軌道,卻有可能沒法帶風起回來。
“你能留下來嗎?”他像夢呓一樣說道。
風起微微一怔,指甲在門框上劃過。
晚風從海面吹來,穿過椰林,細長的葉片“沙沙”作響。
背後的活動室裡,傳來嚴砺撥弄吉他的聲音,旋律悠揚,在夜色裡飄蕩開去。
風起眨了眨眼,輕聲道:“早點休息,杜銘。”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是風起,也就沒有别的答案。
她不是那種會留下來的人。
她隻會一直向前走,直到前路斷絕。
燈光落在她的肩頭,模糊了輪廓。
風起離開牆壁,嘴角帶着一點笑意:“你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