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磁屏蔽艙沒有舷窗,四面牆壁上都包裹着厚厚的防護層,讓本來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逼仄。
風起隻要一擡手就可以碰到旁邊的阿娜爾。
她拉開牆壁上的安全帶,左右交叉,把自己固定住。
另外兩面牆上,阿娜爾和嚴砺也各自就位。
三個人的确有些擠,但一擡頭就能看到所有的隊友,這又讓風起感到無比的安心。
一陣輕微的晃動傳來,是地面在調整航天器的狀态。
風起放松身體,任由自己陷進松軟的牆壁裡。
突然,阿娜爾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
風起側過頭。
阿娜爾的眼圈還紅着,但臉上的笑意已經止不住了。她笑着開口,聲音卻低啞:
“風起!”
她隻發出了這兩個字,接下來的話卡在了嗓子裡。
“……啊……”
阿娜爾本能地又試了一次,卻連“啊”都說不出來了。
她想清清嗓子,剛一用力,劇烈的咳嗽立刻頂了上來,喉嚨裡泛起一股血腥味。
風起立刻抓住阿娜爾的右手,“别說話了,阿娜爾。”
失重狀态會影響聲帶震動和聲音傳播,讓人不知不覺更用力說話。所以訓練的時候,教官一再強調不要長時間喊話。
他們一般都會注意,可阿娜爾一定是忘記了。
她太急切、太想聯系上地面了。
風起拍了拍阿娜爾的手,“别說話。”
可阿娜爾倔強地搖頭,又張了張嘴。
“咔,咔”
她艱難地發出一點聲音。
嚴砺皺緊眉頭,開口道:“她想說,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阿娜爾又狠狠“咔咔”了兩下,眼睛睜得大大的。
“知道了,别催。”嚴砺“啧”了一聲:“她還想說,她很擔心你,擔心聯系不上地面,擔心你回不來了。現在滿意了吧?”
阿娜爾不依不饒,伸出食指戳了他一下,力道不大,但直奔肋骨。
眼見阿娜爾又要張嘴,嚴砺嘴角抽了一下,低聲咕哝道:“對,我也……很擔心。”
說這話就像讓他吞刀子一樣。
他可甯願吞刀子。
嚴砺整個人都别扭起來。他偏過頭,快速補充了一句:
“我也不是很想當隊長。”
“嗬嗬……”阿娜爾發出一點破碎的笑聲,聽起來像輪胎漏氣。
“你可閉嘴吧,祖宗。”嚴砺萬分無奈。
風起看着他們兩個,忽然笑了,嘴角揚起。
“我知道了,”她輕聲說,“謝謝你們,聯系上地面。”
阿娜爾看着她,眼眶又紅了。她咬着嘴唇,左手死死握住風起的手,右手對嚴砺伸出。
嚴砺看着牆角,伸手捏住阿娜爾的指尖。航天頭盔的遮擋下,他的耳朵慢慢地紅了。
太空艙仍不時搖晃一下。
偶爾,屏蔽艙的燈光會快速閃爍。
但在這太空深處、在這小小的安全屋裡,他們靠得那麼近。
嚴砺看了下時間,從旁邊的緊急資源箱裡拿出三根能量棒,分給阿娜爾和風起。
“吃慢一點。”風起從阿娜爾手裡接過能量棒,提醒道:“小心嗓子。”
阿娜爾看着手裡咖啡色的長條,眉毛一塌,皺起臉,露出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
“出去就給你吃盒飯。”風起安慰道:“冰淇淋和甜品也都是你的。現在吃飯。”
雖然這麼說,但她自己那根能量棒卻始終沒動。她把能量棒的包裝撕開又合上,握在手心。
阿娜爾小小咬了一口能量棒,擡眼看了風起一眼,用目光詢問。
“我暫時吃不下。”風起解釋道。
——要作息規律。
阿娜爾用手筆劃出一個時鐘的樣子,還用力點了兩下頭,表示強調。
風起點頭,她知道。
但她的手臂還在微微發抖。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脹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上湧。心跳比平時快了十幾拍,劇烈跳動着,擊打着胸腔和肺部,這讓她有一種喘不上氣的錯覺。
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持續高壓、超長時間專注、睡眠缺失、失重、太空輻射……這些都會讓航天員進入生理應激狀态。
心率過高,食欲減退,注意力無法集中,肌肉顫抖,情緒低落……
那些她背的滾瓜爛熟的症狀,現在一項不少,全部應驗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可真是個标準的“生理應激反應“合集。
風起苦中作樂地想,教官一定會拿她當典型,至少用二十年。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再這樣下去,等她要做下一次軌道修正的時候,她可能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風起拉開頭盔面罩,重新打開能量棒包裝,咬了一口。
味同嚼蠟,對不對?阿娜爾朝她眨眨眼睛,一副同病相憐的樣子。
風起一口一口吃完了能量棒,覺得反胃的感覺更加嚴重了。她咽下最後一口食物,又逼着自己喝了一小口水。
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生理極限。
“嚴砺,我需要休息一下。你接管監控設備。”
“明白。”嚴砺點頭,接過控制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