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隔離的最後一天,恰好是二月的第一天。
風起收拾好她在隔離中心的房間,擦拭了桌面,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她的體能正在恢複,還不能進行太長時間的體力勞動,所以她做得很慢。
等一切收拾完,房間恢複成初到時的樣子,已經是下午了。
風起關上門,拿着文件袋,來到心理評估室。
心理專家已在門口等她。
“風起,今天是你最後一次心理評估。”她示意風起落座,笑意溫和,“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風起點點頭,坐得端正。
“放松一點。”心理專家翻開記錄本,“我們今天隻聊兩個詞:回歸,适應。”
從任務中回歸,重新适應生活。
風起恍然。
果然,心理專家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于任務。
“風起,你還記得跳出登陸艙的那個瞬間嗎?”
風起點點頭,“當然。”
“那一跳,被稱為航天史上最冒險的手動出艙。”心理專家調出監控截圖:“可以說一下,你當時在想什麼嗎?”
風起沉默片刻。
“當時我沒想太多,我要完成任務。我判斷出艙能讓我回到‘曙光号’,繼續任務,我就那麼做了。”
“是什麼支持你做出這個決定的呢?。”
風起望向桌上那一盆黃色水仙。青色陶瓷花盆裡,盞狀的小花恰好盛放。
“我要把我的隊員帶回地球。”她微笑起來,“我不能食言。”
“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心理專家點頭:“回到地球後,你有想起過那個瞬間嗎?”
“當然。”
風起交叉雙手,放在膝蓋上,“我失眠過,做過噩夢,夢見‘燭龍’的碎片和我擦肩而過。夢見‘曙光号’就在我前方,卻怎麼也夠不着。”
“你對那些夢有什麼感覺?”心理專家突然問:“是恐懼,還是……懷念?”
恐懼任務,還是懷念任務,說不出是哪個更壞一點。
“我知道那些都是夢,我有能力調整自己的心态。”
“那你是怎麼調整的呢?”
“拼命訓練。”風起笑了一下,“如果你每天都把自己訓練到幾乎虛脫,就沒時間去後怕,也沒力氣做夢了。”
她眨了眨眼。
專家沉默了幾秒,然後翻過新的一頁。
“風起,你知道嗎?很多執行任務回來的航天員,都會遇到一個問題,他們不知該如何回到‘地面’上的身份。她們可能是母親,可能是女兒,但她們一時想不起來,如何去面對自己的孩子或者父母。”
專家繼續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她本以為風起會遲疑。
畢竟,航天任務中,航天員的每一步都是被規定好的,精确到每一分鐘,甚至每一秒鐘。從睜眼到入睡,從飲水到入軌,每個動作都有人旁觀、監督。
可回到地面之後,他們突然失去了一切指令。沒有人規定早上該幾點起床,沒有任務安排。這份自由,會讓他們感覺一下子失去了自己。
他們雖然回到了地球,卻仍像是漂浮在空中。
這就是心理上的失重了。
他們要重新适應重力,重新學會走路。
更困難的是,他們要一點點找回在任務中和高壓下封閉的情感和感知。
這就像是一個人在雪夜裡跋涉,試圖用麻木的指尖分辨接觸到的每一件東西。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風起沒有猶豫。
她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心理專家的筆停頓了一下。風起今天笑了很多次,比上天之前還多。
風起的手指按在膝蓋上的文件袋上,輕輕摩挲。
“我有。”她輕輕地說。
“我要去見一個人,他已經等我很久了。”
她的目光溫柔,像是在看着什麼人。
“我想,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學,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心理專家看着她,眼睛一亮。
也許風起還在雪夜裡,可是有人已經溫暖了她的手指,甚至給了她一個擁抱。
那人在風雪裡等她,給了她新的引力,讓她安然落地。
“真好。”心理專家情不自禁地說。
她沒有再問細節,隻是站起身,向風起伸出手,“歡迎回來,風起。”
基地的另一邊,杜銘被叫到了會議室,進行任務評估。
總指揮坐在長桌的中間,旁邊是任組長和其他基地高層。杜峰坐在最右邊。
杜銘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面對着所有人。
他的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腿上。
“杜銘。”總指揮率先開口:
“評估之前,我們需要向你确認幾個事實。”
杜銘點頭。
“在中繼衛星信号中斷後,你自主更換了接近軌道數據,并在信号恢複後,将數據上傳至‘曙光号’。”
“是。”
“那組數據不在計算系統中,也并未通過軌道組會審。對嗎?”
“對。”
總指揮盯着他:“為什麼當時不上報?”
杜銘沉默了。
他沒有時間重新會審,也沒有時間解釋他從哪裡得到的數據。
他隻有投影中,風起手裡,那張寫着他名字縮寫的紙條。
“個人判斷。”他擡起頭。
任組長看着杜銘:“那組數據救了‘曙光号’,杜銘。你是發現了什麼其他的線索……或者,有什麼判斷依據嗎?”
“你可以稍微解釋一下,雖然我們這幫老頭子可能跟不上你的腦子了。”
組長的目光裡帶着信任,可杜銘隻能搖頭。
“抱歉,我無法解釋。我賭了一把。”
總指揮沉聲道:“杜銘,這次你賭對了。但問題是,下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