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和雲光殿隔得極遠,平素不覺得,可此時的弄玉坐慣了轎辇,如今自己走走,便覺得全身疲累。
也不知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日日請安,哪怕受盡冷眼,也沒有一日不來的。
陳弄玉啊陳弄玉,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再受這麼多委屈。
弄玉想着,眼底一寸寸地沉了下來。
而此時,“承明殿”三個字已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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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已許久沒有修繕過,自然不比上一世時氣派奢華。此時的承明殿最多可以稱得上古樸大方。
皇後身邊的女官寄奴見弄玉來了,便迎了上來,神色卻是淡淡的,道:“殿下,皇後娘娘已等候許久了。”
弄玉沒說話,全然不似往日裡那般殷勤,隻徑自朝着殿中走去。
寄奴隻當她是大病初愈這才失了禮數,便未及多想,隻跟在弄玉身後一道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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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蕭皇後坐在案幾旁,正笑着與身邊的少女說話。
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便已出落得十分美麗,更難得的是,她年紀雖小,卻已有了幾分清冷之氣,烏發雪膚,唇有芙蓉之色,偏偏眼眸太冷了些,讓她有着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沉着氣度,這卻是當下權貴們所追求的灼灼風流。
見弄玉進來,那少女不覺擡眸,眼底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分明看見了弄玉,卻絲毫沒有喚她的意思,甚至還多與皇後說了幾句話,哄得皇後輕笑,将弄玉生生晾在了一邊。
隻一眼,弄玉便認出了她。
陳持盈。
那個搶走了原本屬于她的一切的妹妹。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沒存什麼好心,還壞得這麼明顯。
隻可憐上一世時弄玉一心想着與她交好來博得皇後歡心,直到後來失去了一切,才發現對于豺狼而言,自己的退讓隻會讓她想要的更多……
弄玉也不惱,隻淡淡望着面前的二人,像是看戲似的,忖度着這對母女。
“姐姐在看什麼?直看得我心裡發毛呢。”持盈嬌嗔一聲,縮在了皇後身後。
“我隻是在想,母後的确寬仁,連待妃嫔之女都能宛如親生。” 弄玉幽幽道。
“你……“持盈臉皮漲紅,卻又說不出什麼來,無論弄玉的話有多難聽,她到底也沒說錯。
弄玉倒是全然不在意她,隻是瞥着皇後的神色。
她果然面色一沉,泛着鐵青色,道: “安平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弄玉道:“好多了。”
皇後聲音陡地一沉,道:“既然好了,早起怎麼不知道來請安,卻知道去蠶室裡胡鬧?”
弄玉看了持盈一眼,懶懶道:“母後這是聽誰嚼了舌根?”
皇後恨道:“你自己做下了糊塗事,還怕本宮知道嗎?那季家的小子是什麼人?他祖父、父親通敵叛國,那是大楚的罪人!你把他強留在身邊,若是讓陛下知道了,他會怎麼想?”
她說着,輕輕撫了撫持盈的手,道:“你自己不知道盡孝,難道還看不得持盈多陪陪本宮嗎?若不是她日日為本宮開解着,本宮……”
持盈溫言道:“娘娘别這麼說,這都是持盈該做的。”
喚她是封号,喚陳持盈倒是小字。
弄玉心中想着,眼底也一寸寸地冷下來,道:“父皇既罰了季風充入宮廷為奴,便是要他侍奉主子的。他去旁的宮裡也是去,去兒臣宮裡也是去,兒臣倒沒覺得有什麼錯處。”
“放肆!你還敢狡辯!”皇後氣得捂緊了自己的胸口,道:“旁的沒學好,倒學了一副伶牙俐齒,沒有半分公主的氣度!”
她慣常會指摘弄玉沒有公主氣度,倒也不怪她,隻因弄玉生不逢時。
大楚受前朝影響,崇尚的是魏晉之風,好自然之風,女子自然生得越是清瘦纖弱,越有飄飄欲仙之感越好。而弄玉偏偏生得妩媚婉轉,蘭胸蜂腰,端的是媚骨天成。
尋常她如此說,弄玉便低頭認了。
可這一次,弄玉卻道:“兒臣從小在皇祖母身邊長大,學的是主理六宮的本事,自然不是旁的公主所能比的。母後若是不喜,兒臣此後便也不常來了。”
她眸子清冷,迎着皇後不安的目光,道:“還有,母後身邊的人不守規矩,兒臣已替母後處置了。此次看在母後的面子上饒她一命,若是下次還敢僭越,便休怪兒臣不念母女之情了。”
“你,你……”皇後站起身來,又支撐不住似的,很快坐了下來,道:“你大膽!大膽!”
持盈亦道:“姐姐,你這是作甚麼?有什麼氣沖着我來便是,何苦這樣氣娘娘?”
弄玉看了她一眼,道:“沒忘了你。三日前蓮花台,我是怎麼落了水,你且細細思量着。”
持盈心頭一窒,頓時便有些心虛。
此事自己明明做得隐蔽,她怎麼會知道?
言罷,弄玉便再不看她們,便轉身走了出去。
遣蘭和伯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地方,見弄玉腳下輕快,全然不同于往常那般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模樣,也不覺心頭舒展。
遣蘭小聲問道:“姑姑,殿下這是怎麼了?”
伯英搖了搖頭,心中卻對弄玉刮目相看。
弄玉什麼都好,隻是性子孱弱,若是平常人家也就罷了,女子柔弱些也沒什麼,可這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裡,這便是大忌。
如此這般,無論是她一時興起也好,是當真轉了性子也罷,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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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快走到雲光殿的時候,遠遠地,正看見有人朝着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