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這日,宮中上下都早早起了身,無論是主子還是奴才,都因着這難得的出宮之日,而倍感興奮。好像連天空的顔色都變了許多。
蕭皇後坐在弄玉面前,淡淡道:“今日你要同真真出宮去玩,本宮原不想說什麼,可本宮到底是你母親,不得不多囑咐你幾句。真真與你不同,她在京中頗有些娴淑的名聲,将來定是要嫁給王孫公子的,你萬不可與她胡鬧,知道麼?”
弄玉沒理會她,隻當沒聽見似的,徑自理自己的鬓發。
蕭皇後恨道:“你素來與她親厚,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先想想她的處境,千萬顧惜着她些!若是她出了事,本宮和你舅父都不會放過你!”
弄玉聽得這句,才擡眸看向蕭皇後。
她目光冰冷,直刺得蕭皇後瑟縮了幾分,道:“你作甚麼!”
弄玉道:“沒什麼。母後口口聲聲說心疼姐姐,左不過是怕我連累了姐姐的名聲,害得母後和舅父無法奇貨可居、待價而沽,賣不到好價錢罷了。”
蕭皇後神色一凜,身子下意識地向前,手指扣緊了扶手,道:“你從哪裡聽來的?”
寄奴道:“殿下,再沒有您這樣冤枉娘娘的!”
弄玉淡淡掃過寄奴的臉,道:“出去!”
寄奴辯解道:“殿下,奴婢可是皇後娘娘的……”
蕭皇後卻突然打斷了她,道:“你先出去。”
寄奴一怔,恨恨地看了弄玉身後的季風一眼,道:“是。”
蕭皇後有些不耐煩,寄奴甫一退出去,她便道:“現在可以說了吧?這些話,你打哪裡聽來的?”
弄玉渾不在意道:“我自己想的。怎麼?母後被我戳中了心事?”
蕭皇後壓低了嗓音,可聲音中卻藏着無比的愠怒,道:“本宮不知你從哪裡知道了這些,本宮隻告訴你,我們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若是亂來,你自己也跑不了!”
弄玉款款站起身來,對着鏡子為自己的唇點上了一抹胭脂,越發顯得鏡中人妖豔無雙,一雙眼睛美得攝人心魄。
她勾了勾唇,道:“北齊議和之事差不多了吧?聽說,謝貴妃的兄長在北齊議和一事上頗有些功勞?”
蕭皇後不可置信道:“你都知道?”
弄玉沒有回答,隻是繼續道:“所以,母後和舅父擔心謝氏一族崛起,便想出了這個昏招?賣自家女兒去北齊和親,虧你們想得出來!”
弄玉的眼眸陡然淩厲,逼視着她的眼睛,道:“我告訴你,你們休想!”
蕭皇後捂着胸口道:“你當我舍得真真?還不是謝氏!他兄長議和的結果便是要大楚派一名貴女至北齊和親。謝氏在你父皇耳邊吹了風,如今你父皇鐵了心要将真真嫁過去,我能有甚麼法子?”
她頓了頓,接着道:“再者說,陛下答應了,若當真舍了真真,于北齊一事上蕭氏便與謝氏同功,也定不會虧待蕭氏一族的。”
弄玉冷笑一聲,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蕭真真遠嫁北齊,而蕭氏不過得到了一些華而不實的封賞,謝貴妃的兄長卻因此事得已坐上右丞相之位,與蕭丞相在朝堂上分庭抗禮。
說到底,一族的榮辱興衰,原也不是犧牲一個女子能決定的。
蕭皇後被她的笑容刺痛,道:“若非你是個不中用的公主,本宮又何必仰謝氏的鼻息?霸先年少,擔不得事,自然比不得睿和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
弄玉望着天邊的顔色,七月正是京城陽光最熱烈的時候,可她如今,卻隻覺徹骨幽寒。
她站起身來,拂袖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母後還是請回吧。”
“安平,你……”蕭皇後正要開口,卻聽得弄玉秀眉冷掃,道:“若是你再待下去,隻怕我就沒法把你當作自己的母後了。”
蕭皇後心底一緊,悻悻站起身來,又忍不住道:“本宮聽聞你與霸先起了些争執,可你總該記得,他是你的親弟弟,你得護着他……”
話音未落,隻聽“噌”的一聲,季風已将劍拔了出來,橫在蕭皇後身前。
蕭皇後一個瑟縮,指着季風的鼻子道:“你這奴才,是要造反嗎!”
季風淡淡道:“若皇後娘娘再不離開,奴才不介意做給娘娘看看。”
他眼底淩厲得近乎可怖,像是從修羅地獄裡爬出來的,卻又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這樣複雜的神色,竟然出現在一個年輕的宦官臉上,實在是不同尋常。
可蕭皇後根本來不及細想,她隻望了他一眼,便心裡發怵,恨不得趕忙離開這裡。
更何況,那劍刃寒光粼粼,根本沒有給她思考的餘地。
她掙紮着推開殿門走了出去,門外早有寄奴迎着,扶着她離開了。
弄玉這才看向季風,他一如往常的沉默,垂着眼睑,讓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許久,她突然輕笑一聲,又很快大笑起來。
季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淡淡地,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弄玉笑得痛快了,方才理了理情緒,道:“時辰到了,走罷。”
季風道:“好。”
弄玉腳下一頓,回頭看向他,見他神色如常,方才道:“你方才怎麼敢對着皇後拔劍的?”
季風道:“隻要殿下允許,便是讓我對着陛下拔劍又何妨?”
弄玉怔怔望着他,許久方收回了目光,斂眉道:“宮中不比宮外,平素沒事還是将這劍收好罷,别帶在身上了。”
季風沒有猶豫,道:“好。”
弄玉眉心跳了跳,方推開殿門,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