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聽到戲園子裡的梆子聲正響,忽然出聲。
“《劉海撒金錢》”
“這是什麼戲?”溫心頭一回聽這個,有些好奇
“老戲,挺好玩兒的”
溫心歪了頭問
“老戲?哇,這你都知道,要不是你今年才轉來,我還以為你在這裡生活了很久呢”
林舒怔了一下,身子有些僵硬
“哪有啊,剛和戲台子下坐着的奶奶問的,我怎麼可能知道這個”
溫心了然地點點頭,并沒怎麼上心。
戲園外小吃很多:小推車的玻璃櫥櫃裡整整齊齊碼着的黃白涼皮,盆狀倒扣着的晶瑩涼粉,還有看起來就筋道彈牙的面筋,淋上紅豔豔的油潑辣子就鮮靈逼人,臨時搭的棚子底下多的是混着裝上一碗大快朵頤的人;賣涼面的占地面積很大,擺上兩口大鍋,一個大盆,一個鍋上架了壓面器,底下是滾沸的面湯,壓好的面進去轉一圈就熟了個透,撈出來冰在一旁的盆裡。另一個鍋裡咕嘟咕嘟煮着軟爛的肉,混雜的香料給它染上了濃烈的顔色,拿出一塊來擱在案闆上還duangduang的彈兩下;油糕油餅攤也很熱鬧,攤主夫妻兩個人,一個揉着面、包着餡兒,一個拿筷子翻挑着鍋裡伴着滋滋聲上色的東西,來了客人就拿着袋子在旁邊晾着的方形濾網快速數幾個裝好遞過去,沾了油脂的手将錢收在抽屜裡,随手擦一擦又繼續忙活……
溫心吃這種小攤兒的機會是不太多的,因此在這些宏大而又交雜的香氣和吆喝裡顯得有些茫然,姜南偏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環視了一周
“爬了挺久的,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吃!……什麼呀”溫心用力的點點頭,緊接着又愣下來,盯着姜南直眨眼
姜南不動聲色地動了動嘴角,擡手指
“你信我,那家涼面好吃”
剛說完,林舒的贊同和溫心的話就同時響起
“嗯,那家好吃!”
“那就吃它!”
姜南被溫心拉着直往那處奔,林舒也跟上來。
大概因為剛出鍋就過了涼水,冷面也就異常爽滑,明明冒着熱氣,吃到嘴裡卻又冰冰涼涼,姜南吃得很快,自顧自地擦幹淨嘴後就側臉看溫心她們。
林舒吃的很香,時不時的喝一口面湯,看起來自在又熟撚。
溫心吃相很好看,單純好看,其實論起來有些太斯文,即使是吃面,也沒有明顯的吸溜聲,咬斷一小口後就包在嘴裡咀嚼,連牙齒也很少露出來,大概是家裡從小教的細嚼慢咽的好習慣,這會兒碗裡還有接近一半。
姜南的一隻胳膊撐了臉,另一隻手搭在唇上輕輕地點,點一下嘴角松一分,丹鳳眼慵散地閃,滑落的發絲輕飄飄搭在桌沿上。
她其實有些珍惜這樣的時刻,一些輕飄飄的、好似夢幻的東西在這種人間煙火裡也就有了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但那股隐秘的自卑從未停止過翻湧
就像此刻,溫心的細嚼慢咽讓她忍不住回想自己的粗野,那是比彈鋼琴的繭子與幹農活的繭子更明顯的落差,讓姜南一陣又一陣的酸澀。
“你會不會,有一點兒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姜南好想這樣問,但又怕溫心真的回答
“有一點兒”
有一點兒就夠嗎,可姜南她就隻敢問這一點兒,她太矛盾了,即使溫心真的願意陪着她離經叛道,她也不想要她破釜沉舟地奔向她。
或許是,她在幻想,她們就在這最熱烈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會不會,她會記她久一點。
是不是,到那時候,再提起她,溫心就不會隻說别人眼裡那一個“玫瑰”的形象,而是娓娓道來她們的過往,好的、壞的,好像,她占據了她人生的一小段,有名有姓的,或者,會讓她動情,不,動容的。
可那時候是什麼時候呢,和媽媽她們一樣的年紀?還是,白發蒼蒼?
但媽媽從沒和她講過她的過往,那麼,就隻會是白發蒼蒼了,歲月隻會讓人的眼睛渾濁,卻會讓靈魂慢慢娴靜,那那時候的溫心肯定也漂亮,她會有自己的家庭,會有,會有……
她忽而偏過頭,拿着手裡攥成一團的紙巾做作的擡高了手臂
“太熱了,頭上全是汗”
溫心聞言擱下筷子
“我吃飽了”
姜南轉過臉,紅着眼看她,溫心的碗裡還有細碎的一些斷面,浸在料汁裡。
“飽了?那我們進戲園子吧”
正低頭在手機屏幕上劃拉着的林舒将手機按滅,站起來扯了扯衣服。
付了錢,林舒首當其沖,溫心和姜南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着。
其時戲正唱的紅火,戲台子底下熙熙攘攘的擠了很多人,太陽也紅火,高高照着,讓傘一把把的撐出來,剩了些人,也都在幾棵樹下躲陰涼。
林舒一進戲園子就一頭紮進了戲台子底下的人群裡,隔着攢動的人頭朝溫心和姜南招手,溫心怕熱,猶豫着要不要過去,姜南見狀直接将她帶到了樹下
“戲台高,這裡看也好”
說完,又跑着穿過幾道門檻進了廟裡,那裡以往有折三角符和搖簽的人,在裡面擱了很多東西。
溫心不明所以,隻在原地等,遙遙看見姜南搬了一個木闆凳,有些欣喜,擡手招了招
“你從哪裡弄到的?”
姜南将闆凳放正,笑着看溫心
“随便弄來的,坐吧”
溫心眯眯眼
“可是,這個闆凳有點兒小,我們兩個怎麼坐”
姜南聳聳肩,理所當然地說
“你坐就好了,我站着”
溫心撅了撅嘴,有些不同意
“不太好,你會累”
“不會”
姜南有些無奈,但語氣裡頗有些寵溺的意味兒
溫心見她這樣,挑了挑眉,神情有些狡黠
“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怎麼辦?”
“你坐我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