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哨聲響徹一整個樓道,炸雷般熱鬧的動靜終于招來了值班老師,老師狐疑地看着面前一行人,越走越近:“你們幾個,幹嘛呢?”
江語喬剛開了嗓,這會兒還沒罵夠呢,聞聲指向高個子男生:“他找我媽。”
老師莫名其妙,矮個子男生連忙擺手:“沒有沒有,老師,沒有。”
江語喬冷哼一聲,嘴角歪到太陽穴,朝着兩個男生一人翻了一個白眼。
老師把他們兩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不問她,也不問那個矮個子,轉頭看向那個高個子:“你說,怎麼回事?”
高個子低着頭,嗡嗡道:“沒......沒事,就是路過,碰見了。”
“是嗎?”老師又轉頭去問肖藝。
肖藝死死握着錄音機,腳都是軟的,有些結巴地小聲說:“我......我們......去拿錄音機了,下午有音樂課......”
老師看了他們一眼,擺明了沒信,但看情況,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背着手恐吓了兩句:“午休時間不去吃飯,吵什麼吵啊,這次我就不找你們班主任了,以後在樓道裡不準大聲喧嘩,聽見沒。”
三個人小雞啄米,另一個扮演石頭。
說完,老師拎着哨子轉身離開,兩個男生連忙下樓,等他們走遠後,肖藝才松了口氣,她衣服有些歪了,衛衣的領子翻到了外面,江語喬提醒她:“你頭發散了。
高高束起的馬尾已經垂到了後腦勺,肖藝空出一隻手摸了摸,挂在側邊的水晶發夾被她一碰,忽然掉下來,咕噜咕噜滾進了男廁所裡。
肖藝呆站在門外,手足無措,不敢去撿。
江語喬看她一眼,大搖大擺往裡走,肖藝連忙去拉她:“不......不要了。”
江語喬沒理。
她認得那個發夾,當年原禮幾乎每個商場都開着一家叫“流行美”的店,售賣這種亮閃閃的水晶發夾,定價不低,最小号的皇冠要四十元,款式複雜的公主鍊要好幾百,在大街小巷都是兩元店的年代,形同于搶錢。
但它家和兩元店不同的是,在店裡買夠兩百元,可以終身享受免費編發服務,幾乎沒有女孩能抵抗電子屏裡的漂亮模特和她們頭上精緻的發型,總要想方設法求了媽媽去買。
蔣琬也給江語喬買過,宣傳視頻整的花裡胡哨,實際做出來的發型都是一個套路,江語喬去過幾次學了個七七八八,之後就懶得去了,大幾百的簪子不知道被她扔去了哪裡,再後來,風靡一時的店鋪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江語喬用袖子把發夾擦了擦,遞給肖藝:“好好的東西,為什麼不要。”
肖藝接過來踹進口袋,緊張地問:“那個......他們......沒事吧。”
“死不了。”江語喬看她一眼,“你管他們做什麼,你們認識嗎?”
肖藝眨眨眼,聲音更小了:“他倆是咱們班的啊......”
江語喬“哦”了一聲,不知道如何解釋,索性不解釋,理直氣壯轉移話題:“走吧,吃飯去吧。”
肖藝點點頭,起初,她乖乖跟在江語喬身後,走了幾步又突然開口:“音樂老師說她中午有事,本來讓我第三節課下課就去拿錄音機,但是我忘了,剛剛才想起來,如果知道他們在,我就不走這條路了,我沒想到會碰到他們......”
江語喬揣着兜,左耳朵進右耳多出,走到樓梯口才明白肖藝在說些什麼:“你不用解釋,不是你的錯。”
肖藝緊緊抓着錄音機,江語喬問她:“剛剛老師問你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呢?”
肖藝咬着嘴唇,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丢人。”
江語喬皺着眉,嘗試去理解她。
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女孩來說,和男生拉拉扯扯,鬧到老師那裡,無論誰對誰錯,都是羞恥的事情。若她真的被拽進男廁所了,傳出去免不得要被說閑話,若她沒有被拽進男廁所,那男生就沒有實質性的罪證,不過是被訓斥兩句,傷不到皮毛。
到頭來,暴力和霸淩隻會在調解中變成“鬧着玩和開玩笑”,受害的一方照舊要擔驚受怕,老師并不能随時吹着哨子出現,萬一日後被報複,怎麼辦?
索性閉口不言。
無論是肖藝還是江晴,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一樣。
江語喬理解,但忍不了。
“他們拽你進男廁所,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情,是他們下賤,他們丢人,他們不要臉,這和你選擇走哪條路沒有關系,沒有躲開他們不是你被欺負的理由,你是受害者,不用反思,也不用在自己身上找錯處,你沒有錯。”
肖藝愣愣地看着她,江語喬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伸手拿過她手裡的錄音機,努力把臉上的煩躁壓下去,送出一個柔和的表情:“去食堂吧,再不去該沒飯了。”
“嗯......”肖藝連忙問她,“你不去吃飯嗎?”
江語喬背對着她擺了擺手。
經過一番折騰,等江語喬出現在小賣鋪門外時,店裡的人群已經散了大半,她剛要進門,忽然反應過來一件要緊的事,飛快摸了下校服口袋。
外套加上褲子,一共四個口袋,每一個都幹幹淨淨,她僅有的兩枚硬币,此刻還躺在男廁所裡。
江語喬咬了咬牙,巴不得把那兩個男生抓來再罵一遍。
小賣鋪正對鍋爐房,空氣裡飄着紅燒牛肉面和酸菜牛肉面的香味,學校食堂東西又貴又難吃,每到飯點,鍋爐房前都會圍上好幾圈人等着接水泡泡面。
江語喬原本不餓,此刻被泡面的味道包圍,倒有些饞了,她連忙轉身離開是非之地,剛要走,鍋爐房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長鳴,學生們吓壞了,紛紛尖叫着跑開,人群亂成一團。
兩個女生手拉着手跑過來,一個問:“吓死我了,不會爆炸吧。”
另一個也很擔憂:“那怎麼辦啊,大爺呢?”
江語喬看着騷動的人群,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曾經有一次,她排隊泡泡面,鍋爐房煤爐子上的熱水燒開了,水壺尖銳鳴叫,大爺卻不知道去了哪裡,學生們亂了陣腳,到處扯着嗓子找老師,一片混亂中,是江語喬去把爐子填上的。
然而,面前的場景又和她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這一次,她并沒有上前,去拿鐵簽子的是另一個女孩,江語喬遠遠看着,見她在幾把鐵簽子面前猶豫不決,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好不容易選定,吊水壺的動作也很生疏,轉了幾下始終找不到支撐點,不知道是力氣不夠還是經驗不足。
也可能隻是看家裡大人操作過,自己并沒有上過手。
果然,那女孩廢了好半天力氣,終于把水壺提了起來,壺底下的火舌順勢往上竄,她一害怕,手裡一哆嗦,水壺就又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