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語喬擡起胳膊,手腕上帶着一隻手表。
此時此刻是傍晚六點整,距離放學還有三十五分鐘的時間,語文老師正在講解最新下發的試卷,一句話裡夾着八個重音,反複強調本次閱讀理解失分嚴重,似乎沒有突然點人背課文的意思。
全班筆尖飛動,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響,江語喬撐着頭混在其中,在卷子邊角圈圈寫寫,筆尖從左到右,畫了一個标準的坐标軸。
這是她第三次“穿越”了,事不過三,江語喬不再有懷疑的理由。
她在紙上梳理着這三次奇怪的經曆。
第一次穿越,她回到了2009年11月7日,江語喬在坐标軸上塗了個黑點,标好日期,那天是立冬,她的生日,爸媽都來了,給她帶了兩層高的大蛋糕。
第二次穿越,是2010年11月5日,她回到了原禮附中,因為打雪仗遲到在門外罰站,午休時幫肖藝解圍招惹了李靖飛,和一群男生打了一架,還被叫了家長。
這一次,也就是第三次,今天是2011年......江語喬扯出另一張卷子上,在邊角處寫:“今天是幾号?”
寫完,她飛快擡頭看了一眼,趁着老師轉身的功夫,把卷子推給肖藝,肖藝歪頭看她,也畫了個問号,很奇怪的樣子,馬上又寫:“8号啊。”
第三次穿越,是2011年11月8号,她生日的第二天。
每次穿越時間都會間隔一年,每次都是11月,具體日期分别是7号、5号、8号,江語喬皺着眉,反複描寫這三個數字,這三個數字不符合等差數列也不符合等比數列,她看來看去,找不到規律。
而三次“降落”的地點,看起來也毫無關聯,江語喬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另一隻手握着筆在桌上點了三下,一次暈倒、一次挨揍、一次通報批評,無論怎麼想,都找不到三者的交集。
江語喬仰頭看向窗外,冬日的天色飽和度總是很低,無論晴天雪天,目光所及之處常是壓抑的灰白色,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窗口的紅梅,又到梅花盛開的季節了,今年的梅花比去年開的還要好,幾乎要順着枝條爬進屋子裡來。
“降落”地點無法破解的話,那“出發”地點呢?
出發的地點當然也沒有關聯,但是,她忽然想起了那頂紅色線絨帽,她清楚記得,來這裡前,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戴上了那頂來曆不明的帽子。
她把手伸進抽兜,捏了捏帽子上的毛球。
來曆不明的帽子,來曆不明的明信片......
這帽子是哆啦A夢送來的?她莫名其妙。
江語喬動了動筆,在卷子邊角寫下生日二字,難道是她小時候許過什麼蠢願望,是想見一見二十歲的自己之類的。
五秒過後,她把這個比蠢願望還要蠢的蠢念頭從腦子裡趕了出去。
手腕上的表顯示此刻距離放學還有二十五分鐘,她已經走神足足十分鐘了。語文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忽然扒開她的胳膊,江語喬正在破案,突遭偷襲差點吓得原地起立,眼睛頓時瞪得老大,耳朵裡灌滿了心跳聲,一時沒能做出什麼反應。
“喲。”老師低頭看着卷子上的坐标軸,瞪她一眼,“挺認真啊,上語文課算數學題,怎麼,語文能拿滿分了?”
江語喬無話可說,裝死挨罵。
眼看快要放學,老師沒打算占用課上時間訓話,拿起桌上的課本翻了翻,江語喬回過神,心裡咯噔一聲,沒等她咯噔完,就聽見老師幽幽開口:“單車欲問邊。”
......超綱了,初二的課文她還沒背。
江語喬一通檢索,答不上來,很想問能不能直接背“大漠孤煙直”那一句。
但她識時務地閉了嘴,以她當了十多年學生的經驗來看,此刻答不上來,最多罰抄一遍,但此刻若是亂說話,罰抄就要加倍了。
語文老師當着全班的面放水,沒曾想江語喬是個旱鴨子,她死盯着江語喬的腦袋,幾乎要在她的頭頂上鑽出個洞來。
半分鐘後,她重重歎了口氣,翻書的動作裡夾雜着明晃晃的不耐煩。
“岱宗夫如何。”
江語喬默默發誓,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初中三年的古詩文全背下來。
老師連問了四五首,都沒能問出答案,好脾氣頓時消失殆盡,她怒氣沖沖地扯過江語喬的卷子,語文滿分一百二,江語喬考了一百零三,不算低,也絕不算高,字音字形這種強調了八百次的題目還在丢分,簡直罪大惡極。
老師把卷子翻得嘩啦嘩啦響,從頭數落到尾,到底還是占用了上課時間,長達五分鐘的訓話後,老師的惡氣總算出了一半,讓她把整本書必背古詩文抄一遍,明天随作業上交。
江語喬默默歎氣,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放學鈴響,全班推搡着離開教室,肖藝癱在桌上半躺着看她:“剛剛上課的時候你幹嘛呢,我咳得肺都快出來了,你沒聽見嗎?”
江語喬搖搖頭,翻開一旁的記作業本,對照着一項一項整理練習冊。
肖藝心有餘悸:“吓死我了,幸好老師沒點我,不然我要和你一起寫罰寫了。”
江語喬擡頭看她,腦海中忽然出現十七歲的肖藝。
肖藝成績不算差,但生平最害怕背課文,聽見那些雲裡霧裡的古詩文就頭疼,說自己有背詩困難症,高二分班前她壓力很大,有天被老師罵過後,早讀時還哭了一鼻子,挂着滿臉的淚背《琵琶行》,咬牙切齒,聲嘶力竭,揚言要和白居易同歸于盡。
江語喬忽然笑出聲。
肖藝歪頭看她:“你笑什麼?”
十三歲的肖藝身高隻有一米五五,小小一隻,又留着學生頭,娃娃臉搭配上齊劉海,顯得愈發稚嫩,她和十七歲時并不像,但也和十二歲時不一樣了。
之前戰戰兢兢,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小姑娘,如今活潑了許多,會主動邀約做壞事,眼睛一轉問江語喬:“周末滑冰嗎?去水庫。”
江語喬搖搖頭,長輩一樣嚴肅告誡:“不要滑野冰,太危險了,滑冰還是要去商場的冰場,那邊有教練,安全一些。”
肖藝反問:“你不是說商場人太多,滑不開的嗎?”
江語喬沉默,肖藝滑野冰這事兒好像是她教的,當年她帶着肖藝下河道,迎面撞上了陪丈夫來釣魚的班主任,班主任親自開車送她倆回家,順便家訪,從滑冰的安全隐患聊到近期的年級統考,之後一個月,江語喬直接被沒收了自由出門的權利。
江語喬心累地看着肖藝,心說這孩子也是,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誰的話都敢聽,她無言以對,隻能認栽,“我胡說的,你千萬别聽我的,以後......以後還是要聽老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