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江語喬的卧室布局和2018年不太一樣,例如,書桌正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張煙熏妝藝術寫真。
暑假時一家人去照相館拍全家福,照相館老闆和江正延是故交,笑呵呵地贈送了一組單人寫真,江晴和江朗拍過許多照片,蔣琬總覺得虧欠二女兒,這回正好補上,聞聲摟着江語喬的肩膀,陪她去了服裝間。
照相館服裝很多,有公主系列、精靈系列、也有規矩些的學院系列,江語喬猶豫不決,又不好意思一直麻煩化妝師幫她穿試服裝,最終稀裡糊塗的,選了一件黑白色抹胸蛋糕裙,裙子層層疊疊,花邊從胸口延伸至小腿肚的位置。
怎麼說呢,總之穿上像是一棵讨厭綠色的聖誕樹。
江語喬剛選完,就後悔了,然而化妝師和造型師已經快速确定了妝容和發型,江語喬張了張嘴,又把想換衣服的話咽了回去。
她從沒來過照相館,這裡對于她來說,是陌生的,高檔的,不能胡亂說話,更不能給别人制造麻煩的,她的手指藏在裙子下,一下一下掐着掌心,任由發型師把她的頭發全部梳上去,勒緊,梳子倒着打亂每一根,在頭頂做出一顆爆炸的球。
發型師定然是有經驗的,然而江語喬實在審不出爆炸頭的美感,她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蔣琬,蔣琬則站在一旁看着鏡子,滿臉歡喜:“哎呀,這發量随了我了,真多。”
看起來對這顆爆炸的球并無不滿。
化妝師應和了一聲:“是,小姑娘發質好,皮膚也好,白白嫩嫩的。”
說完,她抖了抖刷子上的餘粉,在江語喬的眼皮上塗了一抹濃重的深藍色。
一字眉,全包眼線,煙熏妝搭配裸色口紅,是近年來最流行的妝容,化妝師說她年紀小,妝要畫的年輕些,于是将口紅顔色改成了最粉嫩的芭比粉。
但攝影師又不認同年輕活力的說法,他說江語喬穿了一身這麼時尚的裙子,就應該走飒爽的路線,于是長達半小時的拍攝時間,江語喬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不要笑,來,看這邊,給我一個酷酷的眼神。”
店老闆誇她漂亮,又贈了一個二十寸大相框,于是江語喬的黑照就這麼挂在了牆上。
江語喬昨晚回家,被挂在牆上的自己瞪了一眼,吓得咣當一聲撞了門,周文紅還納悶地問過她:“哎呦呦,小心點,怎麼了?”
她道沒事,進門關門,想要把那副可以辟邪的寫真摘下來,然而卡扣似乎是生鏽了,相框牢牢貼在牆上,說什麼也拿不下來。
于是此時此刻,她仍舊不得不,和扮演個性聖誕樹的自己共處一室。
入夜了,這是她在2011年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江語喬不敢合眼,她心裡有着荒謬的猜想,疑心睡着了,時光機便會擅自把她帶回2018年,她讨厭2018年,原因不言而喻。
幹脆通宵吧,反正十三歲的身體結實耐造,江語喬想起一出是一出,翻出一台近來流行的星空投影儀,躺在床上看星星,然而她大概是忘記了,此刻結實耐造的身體裡裝的是二十歲的靈魂。
剛過兩點,江語喬便昏睡過去,到了淩晨,忽然被吓醒,一夜無夢,最放松的夜晚。
或許是因為奶奶在,她安心。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遛進奶奶房間,然而推開門,房間卻空無一人,江語喬的心跳頓時停滞了,她提着一口氣,跌跌撞撞沖回自己卧室,牆上,聖誕樹仍在瞪她,這裡是2011年,不是2018年,那奶奶呢?奶奶去哪了?
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江語喬沖過去,看見奶奶拎着一袋包子進了門。
她頓時松了口氣,止不住地咳嗽。
周文紅把包子放在桌上,拿了件外套給她:“感冒了吧,跟你說多穿點多穿點,今兒怎麼起這麼早,學校有活動呀?
牆上的表指向五點四十的方向,江語喬搖搖頭:“沒......我餓了。”
“那快去洗漱,吃飯。”周文紅笑,“剁椒醬吃不吃,我買了炸饅頭,蘸着吃,可香了,還有油條和豆腐腦,新開的,也不知道味道咋樣。”
江語喬背過身,飛快擦了下眼角:“都吃的。”
住在山塘莊的時候,每到下午五點,隔壁村的劉秀才就會來賣豆腐腦,秀才是村裡人給他起的外号,江語喬和小夥伴們,都管他叫秀才叔叔。
聽見叫賣聲,江語喬立刻起身,從床腳摸出兩塊錢,跑出一整個堂院去給奶奶買豆腐腦,兩塊錢,一碗豆腐腦一張糖餅子,劉秀才熬的鹵很對味,至于是個什麼味,江語喬也說不上來,反正城裡的早餐店做不出來。
新開的這家,味道也不對,辣椒不香,鹵子也不稠,糖餅子許是放久了,軟塌塌的。
她放下碗,去抓新鮮出爐的饅頭幹,在一袋子饅頭幹中選了最圓的一片,用小勺子耐心的把剁椒醬塗滿其中一個面,再撒一點白芝麻,邀功似的遞給奶奶。
奶奶肯定是會誇她的:“喲,真不錯。”
于是她便開心起來,真的像個十三歲的小孩子。
也像個小孩子一樣賴皮撒嬌:“奶奶,我今天能不能,不去上學啊。”
“不上學?你幹嘛去?”
江語喬答不上來,她沒有正當的理由可以留在家裡,奶奶别的事情縱着她,但上學這件事,是管得很嚴的。
“怎麼,你們學校要考試呀。”周文紅問,“乖乖地去,等你晚上回來,咱吃豆角焖面,這兩天菜場的豆角老好了。”
江語喬隻好點頭,吃完飯翻找衣櫃找外套,從笨拙的搖粒絨大衣看向高含絨量的羽絨服,前者穿上像隻二百斤的羊,後者穿上像個成了精的糖葫蘆,都醜的很難用語言形容,她深吸三口氣,末了仍舊選擇不聽話,趁奶奶不注意,隻穿了校服就跑出門,溜之大吉。
初中的課稍顯無聊,江語喬聽不進去,撐着頭敷衍了一上午,課間,她懶洋洋地靠在窗台上,手裡握着一隻黑色水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肖藝歪頭看過來,好奇地問:“你在幹嘛?”
江語喬一副哄孩子的語氣,随口胡說:“練習畫符。”
“啊?幹嘛用。”
“留着元宵節許願用。”江語喬眯了下眼,她昨晚睡得不多,今天總是止不住想打哈欠,“書上說的,把符畫在黃紙上,元宵節那天夜裡燒掉,就能實現一個願望。”
“哪本書上說的,我怎麼不知道......”肖藝絮叨着,又問,“那你許的什麼願。”
江語喬胡謅了一個:“呃......祝你早日長到一米七。”
她看了一眼肖藝比周圍女生矮半頭的身高,納悶:“你怎麼不長個呢。”
肖藝甩她一個白眼,不和她說話了,扭頭去找範凡評理,江語喬目的達成,耳根子總算清淨下來,一張紙寫滿了,她伸手撕掉,又換上另一頁。
肖藝看不懂的鬼畫符,是她梳理的計劃。
小細胞肺癌沒有明确病因,江語喬列舉一二三四,盡力切斷所有得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