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一大家子人齊齊出動,連兩個小孩似乎都受到了感染,昏暗的燭火下,圍着小泥爐,大人們拆蟹,兩小孩負責取肉,謝靈曜被周氏嫌棄拆蟹腿動作太慢,分配去了小孩組取肉。
周氏一邊忙着蒸螃蟹,一邊洗幹淨鴨蛋,放進上一籠屜裡,謝老二看着火,時不時添把柴。
天将破曉,鴨蛋青色的雲如青煙籠在天空,霧氣彌漫,漸漸散開,露出冒着青煙的煙囪。
直到火紅的太陽從海邊升起,如同往波光粼粼的海面撒了一把金沙,那海面上鋪陳千裡的紅金色,清淩淩的晃人眼。煙囪才消停下來。
周氏用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陶罐足足裝了五十罐,剩下的全裝在新買的大罐子裡。
濃郁的鮮香直沖鼻子,周氏就着餘火,下了幾碗面,一勺豬油,兩勺蟹黃醬,鮮香的蟹黃醬鋪在面條上,一拌,每根面條都裹上醬汁,每個人都吃的肚圓。
謝三打了個嗝,摸摸肚子,一張憨厚的臉上滿是滿足,“海蟹比咱那的河蟹吃起來,是要甜些。”
也不知是否是海水質量的原因,這裡的蟹比之謝靈曜前世吃的多了一絲說不出來的韻味,似甜,似鮮,味道卻不寡淡,一口下去,勾着人的舌頭,想要再來一口。
當即,謝靈曜用刻了花紋的木盒裝了幾罐,直往縣廨去。
今日的縣廨比起往日很是不同,看門的老蔡頭和另一個老頭換成了穿盔帶甲,手執長槍的士兵。
正門口香車寶馬格外吸引人視線,純黑色車廂上用金線繡着繁複的紋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四角車廂檐角雕鶴,長頸上翹,紅漆塗得嘴裡各含一粒金珠。
車廂四周垂下的金黃絡子上也挂着各式各樣的指甲蓋大小的金飾,風一吹,發出好聽的淩淩聲,連馬尾,馬蹄上都纏裹着金飾,寶石。
有種樸素的豪感。
謝靈曜掠過視線,往車廂右門處的柱子上瞧,果然看見了一個繁複的字體。
“衛”
家族族徽,是盛京城衛家的人。衛家遭難,隻留了一個血脈,卻是不知他來了這。想起在京中的一些傳聞,謝靈曜提着木盒走到縣廨門口,毫不意外地被攔了下來。
“我家大人公幹,閑雜人等不得入内!”
兩架長槍架起在謝靈曜白皙修長的脖頸上,謝靈曜心知,今日這個縣廨怕是不好進了,倒不如“借花獻佛”一番。
不等他們再開口,謝靈曜快言快語,“勞煩幾位大人幫忙把這蟹黃醬送到縣令大人手中,大人特意說今日是要招待貴客的,若是在下沒送到,怕是耽誤縣令大人大事,在下也讨不了好啊,請幾位通融通融?”
一聽到說是縣令要招待貴客,他們上下打量一番謝靈曜,打開食盒看了一眼,便遞給了底下另一個小兵,再看向謝靈曜時,仍舊面無表情。
“東西已派人送到,請回吧。”
“是是是。”
謝靈曜面上賠笑,轉過身瞬間,嘴角扯平,笑容消失,不經意間側眸看向縣廨内。
希望王縣令聰明些,上道些,不要讓她失望了。
月上梢頭,縣廨内。
“衛掌司慢走,今日那蟹黃醬您若是喜歡,您隻要開口,下官親自給您送到府上。”
男子面容隐在暗處,隻有額間那一抹鴿子血寶石在月光下流溢彩光,微涼的夜色間,男子拉長語調,音色慵懶,聲線卻别有一番華麗之感,“王序,今年白沙縣上貢的珍珠,離規定的份額還差得遠,三日内,本掌司若是收不上來,你這官也做到頭了。”
男人聲音再怠懶醇厚,也掩蓋不了那随意間生殺予奪的強勢,王序顧不得再擺上什麼縣令架子,腰像是要彎到土裡,渾身打着擺子,他咽了咽口水,卑微懇求。
“今年,流年不利,上好的珍珠份額着實是湊不齊,容掌司寬限,看是否能寬宥些,換成别的什麼?”
按照律法,上貢的類别和份額是可以因地制宜進行調整,不過,該怎麼做,還是全看戶部掌管上貢三司的掌司使,顯然,今年這位年輕剛上任的掌司,并不如往年那般好說話。
“王序,本官看你是在海邊住久了,腦子裡裝的也全是水了,白沙臨海,值得上貢的除了品相上佳的珍珠,難不成還能是你那些臭魚爛蝦?”
被人指着罵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被一個年齡比自己小的人,可誰叫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還是從盛京城來的,王序臉羞的通紅,聲如蚊蠅,動了動嘴皮子,想說什麼,卻又吞回了肚子。
“咦?”年輕掌司似是恍然想起什麼,“本官倒是忘了,你方才那蟹黃醬倒是比别的地方好吃許多,這樣,你三天内,若是能做出如方才席間的那蟹黃醬百罐,本掌司做主,可以以此平了你缺的份額。”
他語氣輕慢淺淡,随意得仿佛隻是如稚兒憑着一時興起提到,随後就會立馬抛到腦後那般,王縣令一時尚未反應過來,一陣風呼嘯而過,眼前已不見那香車寶馬。
回到縣廨後,王縣令沒搭理候在一旁的林二,滿臉急色地招來自己的管家,“你,親自去謝縣丞落腳的客棧,把人恭恭敬敬地給本官請到西邊那座大宅裡去,一應地契都準備好,本官明日——不,你現在多找些人手把人安頓好了,來通報本官,本官今日親自去謝家!”
西邊那座大宅堪比縣廨規模,石頭房,冬暖夏涼,還附帶着前後小院,王縣令的管家帶着好些人手沒花多少功夫就将所有房間一應清掃幹淨,謝家不多的行李,被那些人一趟就搬完了。
前腳剛收拾好,後腳謝靈曜便瞥見王縣令扭着肥胖的身子,邁着短腿,滿臉笑容,身後還跟着低垂着腦袋的林二。
“哎呀呀,恭賀謝縣丞喬遷,喜居新屋,這是本官帶來的喬遷禮,謝縣丞笑納,哈哈。”王縣令笑的親熱,再也不一口一個謝姑娘,反而極其官方的稱起她的官位。
“也是本官糊塗,過于信任林二,還以為他已經将你一應事務安頓好,沒想到,這幾天謝縣丞都住在這小小客棧,本官真是心痛。”
王縣令扭頭,沖林二呵斥,“還不過來給謝縣丞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