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熱的雨季,絲絲雨滴混着悶熱的潮氣飄落。初夏清晨的天很早就亮了,整片天空泛着微弱的白光。陵園遠處一棵大樹下,幾個白發老人搖着蒲扇乘涼,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着。
夏言小時候在孤兒院門口,聽樹下乘涼的老人說,人死後每年的忌日可以重獲意識,回到人間來看看。
許多人不相信,認為這是老一輩的迷信思想,夏言中立不倚。而現在,他用親身經曆證明,這是真的。
一年前的今天,他死了。
現在回憶起來,其中大多的細節他都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平靜地躺在獨立病房的床上,那天窗外的海棠花開得特别好,望出去可以看見一半粉色的花瓣,風吹過時,還能看見裡面嫩黃色的花蕊。
夏言伸了個懶腰,因為死前體重很低,所以他的鬼魂也很輕。雨後清新的空氣沖入鼻腔,他從自己的墳墓中飄了出來,大片大片現實世界的畫面湧入他的眼簾。
這讓夏言一時有些恍惚,他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墓前,雙眼漫無目的地四處浏覽。
一座座方正又整齊的墳墓好似複制粘貼得一般,一眼望不到頭。灰暗寂靜像是這裡的常駐标簽。荒無人煙、偶爾熱鬧則是這裡的特質。
不知道過了多久,陵園打開了大門,清明祭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來上墳的人不多,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才進來了零星的幾個人。有到陵園來給自己去世的親人過生日的,有來看自己陰陽相隔的愛人的,還有隻燒貢香和紙錢不說話的。
像是早知道自己這邊會沒人來,夏言沒有什麼失望,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不明意味的苦笑。坐了一會後,他有些無聊,其他和他同一天死的鬼魂都借着這次重返人間的機會飄了出去,隻有他還留在原地。夏言于是也起身,飄出了陵園的大門。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對于鬼魂來說,卻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他随意地逛了幾個地方,小時候去過的小賣部、初中打過工的書店、高中的教學樓、還有大學門口從前常去的煎餅攤子。
這些地方變了許多,小賣部的爺爺已經将小賣部交給了他的女兒,初中打過工的書店搬去了其他地方,高中的教學樓換了新的桌椅,唯獨那家煎餅攤子沒變。店主還是那個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會認真做好每一份煎餅,再笑盈盈地遞給客人。
好想再吃一次加土豆絲的煎餅果子,可惜他不能。
夏言盯着煎餅攤看了一會,又到邊上的報刊亭蹭了一會路人的經濟日報,眼見并沒有他想看到的内容後離開。周圍的人流緩緩散去。六點多的時候,老奶奶收攤離開了。
萬家燈火升起,夏言沒地方可去,又飄了回來。
這個時候,陵園裡已經沒什麼人了。門口的保安正準備關上大門,卻被裡面巡邏的保安攔了下來:
“還有個人在裡面,先别關門。”
馬上就要天黑了,還有人在裡面嗎?
灰蒙蒙的天色下,陵園更顯靜寂陰森。夏言慢慢地飄了一路,一直沒看見有什麼活人。快到自己的墓碑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跪在墓前。
“阿言。”
那個男人很高,即使跪着也比墓碑高出些許,背影瘦削挺拔,身上帶着些許酒氣,目光沉沉地望向他的墓碑。
“你最近怎麼樣?”
夏言步伐一頓。男人自顧自地說話,眼眸微垂,從他這個角度看不清對方是什麼樣的表情,隻是莫名從那個孤寂的背影上透出一股悲傷之感。隻見對方緩緩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嶄新的打火機,修長的手指用力往下按。
夏言記得,邢沉是不抽煙的,他現在手上這個打火機,要麼是他借的,要麼是他為了上香新買的。
他打了幾次都沒打着,夏言怕他會燒到自己的手,好在,對方最後也沒點着,隻是擦出幾個很小很小的火星子,沒一秒鐘的功夫就沒了。
時至落日,許多鬼都回到了陵園。此時陵園内除了工作人員外隻剩下邢沉一個活人,過于出挑的長相讓他吸引了不少目光,一下子引來一群鬼魂圍觀。
夏言邊上的一個鬼魂眼睛都離不開邢沉,好奇地問他:“這帥哥是誰啊?”
另一個鬼魂也好奇地說:“他好眼熟啊,我好像在網上見過他哎。”
邢氏集團創始人的獨孫,又是上市公司的獨子,還是那樣過目難忘的長相,雖然邢家已經很是低調,但還是會有人認出邢沉。
夏言表情平靜地回答:“我前夫。”
其實他們生前沒有離婚,但夏言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在法律上,他并不算是邢沉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