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鹿鳴鎮街頭巷尾的商鋪和小販都陸續開始整理貨品或關門或收檔歸家,此時街邊的路人更是寥寥無幾。此地位于妖界邊境,僅靠防護結界和藍家的世代鎮守維持邊界安定,但仍免不了一些漏網之魚騷擾平民,因此大家都自然而然遵守着天黑不外出的習慣。
不過對于一些本事超群或是有能人坐鎮的商家便是另當别論了,常平街街心的祥雲客棧門口孤零零地亮着一盞燒了化形香的琉璃燈,若是尋常妖物站在那燈火下,照出來的影子立馬顯出原形。
鹿鳴鎮平日裡人迹罕至,看店的小厮端了盤瓜子兒坐在門邊的長凳上磕着提神,琉璃燈昏黃的光暈在青磚地闆上洇開,黑暗的邊緣處忽然淌出一團墨迹,那墨色像被毛筆牽引着漸漸描出嶙峋的人形。
小厮擡眼看去,見是一名窈窕的少女緩緩走近,她青絲如瀑,挑起了一半用銀藍絲帶高束成馬尾,一支碧玉素簪點綴其間,發尾飒爽垂至腰間,一襲天青色窄袖長衫被藍色革帶裹住纖細的身形,衣襟和袖口處繡着鴿灰色竹葉紋,行動間似有微光流動,令人見之怡然。
他忙放下手中碟子,上前迎道:“客官,天色已晚,可要在本店住下?”
唐令如杏眼微不可見地眨了一下,收回遠處眺望的目光,問道:“請問你可有在附近見過一名身着白衣的仙君?”問完她又補充道,“長得很好看但總是冷着個臉。”
“這……”小厮搜刮了一下腦中的記憶,坦誠道:“小的未曾見過。”
唐令如聞言眉心蹙了蹙,周煥去哪兒了?自己雖然到的比約定時間晚了一時半刻,但也不至于這麼會兒都沒有耐心等吧。
難道還沒來?又覺得以周煥的做事風格不可能,在上仙界待了上百年雖然和他不甚熟悉,但這人做事向來是說一不二,很得神女贊賞,每次棘手的任務都會交給他辦。
“客官可是初次來鹿鳴鎮?”小厮見唐令如沉默不語,以為她在猶豫住不住店,忙費心留客,“若是初來可能有所不知,這鹿鳴鎮地處妖界邊境,夜裡很不安全,我們酒樓老闆與紫霄宮有些淵源,所有客房、燈盞一應布有驅邪鎮妖的陣法,客官若是在小店住下别的不敢說,這人身安全絕對有保證。”
唐令如豁然頓悟地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周邊,又打量了一番街心酒樓的裝潢,雖然都是些普通的結界和陣法,但如此繁多地應用在這麼大的一間酒樓裡倒也很不一般了。
她挑了挑眉問道:“我看起來會怕這些?”
“胡二,你可看走眼了,她不是普通人。”身後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說道,唐令如轉頭看去,見是一名玄色勁裝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衣領上的青龍圖騰很是眼熟,竟是藍家人。
“哎喲,輕羽堂主,今日是您值夜嗎?”看來這此人平日裡較為随和,小二見了他很是熟稔地問候道。
“是啊,聽說前些日子又有妖物逃出作亂,家主吩咐我巡仔細些。”藍輕羽答道,語罷他又看向唐令如,“鹿鳴鎮鮮有外地人,姑娘從何而來?又是所為何事?”
唐令如對上他審視的目光,臉上挂起友好的笑容,道:“我從華國蜀地而來,我姓唐,來此是為了尋找……”她腦中思索着這夏國邊境有什麼珍惜靈草異獸之類的,“我來尋找妖狼血晶,蜀中濕瘴所生的蟲獸多,聽說妖狼血晶的炎陽氣息是濕瘴的克星,便想采購一些回去送朋友。”
蜀地唐氏一族,藍輕羽此前曾有所耳聞,見這少女皮膚白皙、個性活潑,周身氣息純正,倒也不似異類。
“唐姑娘這都哪年聽來的消息了,百年前妖狼血晶确實在鎮上常有交易,曾有不少修士去萬壑山脈獵來煉制丹藥法器,不過黎安城淪為妖族領地後邊界加強防護,也禁止修士進入妖界捕獵妖獸,妖狼在妖界境内,姑娘此次恐怕要無功而返了。”藍輕羽疑心仍未完全放下,他細細打量她的表情進一步試探道。
“華國與夏國交界處的斷魂墟中生長着許多赤血藤,似乎也有同樣的功效,近些年許多修士喜歡去那兒尋找稀罕靈草,姑娘不如到那兒一試?”
唐令如假裝苦惱地揪着腰間玉佩垂下來的穗子,道:“那斷魂墟傳聞如此可怖豈是尋常人可去?我知道此行恐怕機會渺茫,但還是想來試試,家門不日就要考校族中後輩的實力,我好不容易打聽到試煉場地安排在後山的古木林中,這次實是不想再輸給我那個嚣張跋扈的妹妹了。”
藍輕羽見她表情,心道原來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便好心提點道:“原來如此,如果姑娘囊中充沛倒是可以去鎮子北邊的聚珍閣一試,那家老闆最愛囤貨,尤其是這種價格一路看漲的稀有物品。”
唐令如聞言露出驚喜的表情,感激涕零道:“多謝閣下告知,幸好在下此行還是帶足了靈石和銀錢的,隻是不知這聚珍閣夜間是否開門做生意?”她作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藍輕羽哈哈笑了兩聲,道:“聚珍閣的老闆可不會懼怕尋常妖物。”言下之意便是夜間仍正常開業了。
唐令如拱手道了謝便快步前往他指明的地點。見唐令如走遠後,藍輕羽問那胡二剛剛與唐令如說了些什麼,胡二如實道來。聽聞她一來便是找人,他不禁擰起了眉頭,好險,差點被她騙過。
唐令如邊走邊四處張望,口中不時念叨着北邊南邊,事實上走出沒多遠她便感覺到了身後有一道跟蹤的氣息,不遠不近的身法很是靈活,想來是那藍輕羽還未放下戒心,她隻好硬着頭皮一邊裝作識路困難一邊往聚珍閣的方向走。
繞了許久也未見到周煥的身影,她隻好徑直向聚珍閣走去,進了那人多眼雜的地方,自己也好脫身。眼見那挂着照妖燈的赤金牌匾近在跟前之時,突然一道雪白的身影将自己掠到一邊。
唐令如擡眼便見到周煥那張清雅絕塵的臉,正待開口發現自己已被周煥施了噤聲咒,她不解地看着他一反常态地将她摟在懷中低下頭來,兩人臉龐僅有半寸距離,一時面面相觑。
不多時,等暗中那道窺探的氣息驟然消失了,周煥猛地松開了她,喉中壓力一撤,唐令如怒道:“周煥你哪兒學壞的?”
周煥冷着臉整了整衣襟,墨色瞳仁朝上飄了一下,唐令如順着那白眼瞟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彩燈高挂的樓閣上幾對莺莺燕燕正依偎調笑,視線再往下看去“醉花陰”幾個大字就貼着聚珍閣牌匾相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