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食時分,天又下起了濛濛細雨。
沈春蕙把食客送出門,轉身之際餘光掃到一道撐傘而來的月白色身影。
天青色竹紋傘面下是一張年輕俊朗的臉龐,濃密如刀鋒的眉毛,形似桃瓣的眼,眼眸黝黑明亮,身形修長,寬肩窄腰,緩步行走間衣擺搖曳,矜貴風流。
朦胧的雨絲仿佛給他如玉的臉龐鍍上了一層瑩潤柔光,少了前日初見時的倨傲,多了幾分溫柔。
“沈大娘子,我來了。”宋臨停下腳步,微笑地道。
他一笑,臉上的嬰兒肥展露無遺,添了幾分乖巧可愛,沈春蕙晃了晃神,笑盈盈地道:“宋郎君快裡邊請,今日有……”
宋臨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臉龐,腦中不自覺浮現窗台上那一直婀娜的海棠花。
晨間起來時天色尚暗,有一縷燭光落在海棠花上,襯得花瓣越發嬌嫩,他鬼使神猜地用手撫了撫花瓣。
微涼、瑩潤的觸感讓他頭皮發麻,心神蕩漾。
他走在她身後,垂眸就能看到她小巧瑩潤的耳垂,纖長的脖頸,靠近衣服的地方,一顆黑色的小痣若隐若現,引人浮想聯翩。
宋臨眼睛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扭頭,卻不知該把目光落在何處,隻倉促地遊移着。
沈春蕙介紹完菜式,剛想問他要吃什麼,回頭就見他心不在焉地四處打量,顯然沒把她的話聽在耳裡。
她以為他對牆上的界畫感興趣,笑問道:“宋郎君可是擅長畫畫?”
宋臨猛地回神,謙虛道:“尚可,算不上擅長。”
他看進她的眼裡,期待她的回答,卻見她走到金茂那一桌前,道:“沒有空桌了,宋郎君可願意跟金郎君他們坐一桌?”
宋臨失落。
金茂回頭見是他,心裡一驚,下意識地大聲道:“宋同窗,你怎麼這麼遲才來,沒有菜了。”似是生怕宋臨搶他的吃的,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吃菜速度。其他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宋臨嘴唇微揚:“沈大娘子給我留了一份。”
金茂一噎,驚天動地地一陣咳嗽,後默默地挪了位置。
宋臨走過去坐了下來,道:“酸梅鴨、春筍炒肉、涼拌馬齒苋、老鴨湯面各來一份,白糖糕……也來一份吧。”
他喜酸不喜甜,白糖糕甜膩無酸,着實不合他胃口。
隻是聽說沈大娘子擅長白案,宋臨想着,便問道:“白糖糕可是沈大娘子的手藝?”
沈春蕙原本見他無視她的話,心底多少有些不快,如今聽到他流暢地報出菜名,便知自己錯怪他了。
她态度上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殷勤,盈盈一笑道:“是我做的。我紅案一般,遠遠比不上宜姐兒,菜隻能辛苦她炒了,我白案尚可,早食、糕點都是我做的。”
宋臨認真地道:“沈大娘子切勿妄自菲薄,你做的荸荠糕清甜爽口,我吃着比如意齋的好。”
被人誇贊,沈春蕙心裡受用,嘴角眉梢控制不住地瘋狂上揚。
宋臨又道:“我本不喜甜,也不愛吃糕點,隻是吃了你做的荸荠糕才知原來我不是不愛吃糕點,是之前沒吃到合心意的。”
常有人誇她們的廚藝,各種各樣的誇法都有,因此沈春蕙并都沒有多想,落落大方地笑道:“合你胃口就好。”頓了頓,又道:“白糖糕不會甜的膩人,你放心就好。”
果然如沈春蕙所說的一般,白糖糕軟糯,但并不甜膩。
宋臨不愛吃甜,卻偏愛吃糯,嘴又刁鑽,糕點隻吃燕京最好的糕點鋪如意齋的。
許是愛屋及烏,他甚至覺得沈春蕙親手做的糕點比如意齋的好吃。
一碟白糖糕,不過半晌功夫就進了他的肚子。
時下人吃點心一般都是飯後吃,許華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在飯前吃完一碟點心的,納悶不已,隻以為白糖糕味道驚為天人,也跟着夾了一塊吃。
吃到嘴裡,卻發現并沒有想象中的驚豔,但也軟糯可口,甜香得宜,比尋常糕點鋪的要好上許多。
宋臨咽下嘴裡的白糖糕,垂眸看向其他菜式。
酸梅鴨切的刀工利落,大小均勻,擺盤整齊,顔色紅豔豔的,用白色蓮花瓷碟裝着,更襯得鴨肉油亮紅潤,誘人異常。
宋臨沒有猶豫,筷子伸向了酸梅鴨。
酸梅鴨才到嘴邊,一股甜酸味撲鼻而來,其中還夾了絲絲梅子清香。
對于酸味,宋臨毫無抵抗力,迫不及待地把酸梅鴨放進口中,嘴巴酸了一瞬,而後滿嘴酸甜清香,輕輕一咬,鴨肉嫩且入味,鴨肉的香氣中夾着梅子的酸香,讓他欲罷不能。
酸梅鴨宋臨還是第一次吃,卻瞬間俘虜了他的胃。
一塊又一塊,一碟子酸梅鴨不一會兒被吃掉了大半,他才把筷子轉向其他菜。
竹筍炒肉的筍吸收了豬肉的香味,油香脆嫩,涼拌馬齒苋酸酸甜甜,還帶一點點辣,好吃得緊。
最後一塊酸梅鴨吃完,宋臨放下筷子,驚覺他竟吃撐了。
家裡祖母愛養生,講究吃七分飽,從小耳濡目染,他也習慣了吃七分飽,如今竟然破了例,且還意猶未盡,仍想再吃。
見宋臨吃完了,金茂大聲道:“沈大娘子,結賬。”
店裡就剩下他們一桌了,沈春蕙聽到聲音立即擡腳走了過去,問道:“還是一起結賬嗎?”
金茂剛想點頭,就聽到宋臨道:“我單獨結。”
如此,金茂改口道:“我們四個一起結,沈大娘子你算一下多少錢。”
沈春蕙拿着算盤噼裡啪啦一通算,擡眸道:“金郎君一共五百一十八文。”說完扭頭看向宋臨道:“宋郎君一百零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