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路,兩人皆沉默無言。
到了沈家食鋪門外,宋臨依依不舍地向沈春蕙告别。
謝端一言不發,隻站在一邊沉默地看着她們,等宋臨和宋昭招呼他回家,才擡腳跟上。
走出一段路,謝端忍不住回頭,看到沈春宜彎着腰,笑靥如花地把一根糖葫蘆遞給一個小女娃。
昏黃的燈光照亮她柔情萬分的半張臉,遠遠望去,好像剪影,又好像在夢裡。
那般的不真實。
夜裡又下起了雨。
雨水時停時歇,從黑夜下到白天,再到黑夜白天黑夜,斷斷續續地下了兩天三夜,直到第三日黎明時分才徹底停下。
雨後的清晨,天空碧藍如洗,空氣中還殘留着一絲泥土的腥氣。
孫六娘背着一簍蘑菇來了食鋪。
她身形消瘦,臉頰瘦長,膚色暗黃,唇色蒼白,無一絲血色,明顯是大病剛愈。
她到時,店裡正是最忙的時候,沈春宜忙得腳不沾地,無暇招呼她,隻讓她們先去後院坐一會兒。
楊桃和楊柳去了後院,孫六娘卻留了下來。
孫六娘在門口站了一會,忽然上前搶過沈春蕙要送進食鋪的幾籠小籠包:“二娘子,我來吧,六号桌紫衣郎君三籠,三号桌藍衣郎君兩籠,是不是?”
沈家兩位小娘子心腸好,這些時日一直照拂着她們,她們母女三人才得以順利度過難關。
如今家裡一貧如洗,她隻能幫着幹些力所能及的活了。
沈春宜沒有多猶豫,點頭道:“麻煩你了。”
留意了一會,見孫六娘做事麻利,招呼客人也相當純屬,沈春宜便沒再多關注她了。
今日的食客比往常都要多,包包子的速度趕不上賣的速度。
沈春宜終于能騰開手和沈春蕙一起包包子了。
多加了人手,速度快了許多。
不到半個時辰,包子賣光,沈春宜回頭見往常堆着籠屜碗筷的桌面已被收拾幹淨了,孫六娘正彎着腰擦桌子,擦得很仔細,不放任何一個角落。
許是累了,她額頭上沁出了細小的汗珠。
擦完一張桌子的空隙,她用袖子擦了擦額頭,馬不停蹄地走向下一張桌子。
沈春宜走進食鋪:“孫娘子,你歇一會,桌子我們等會再擦。”
孫六娘手上動作不停:“不用,我不累。”
沈春宜沒再勸她,轉身去把最後六籠小籠包拿進來,放下三籠,拿着兩籠去了後院。
楊桃和楊柳蹲在木盆兩邊,手裡拿着絲瓜瓢,認認真真地刷着籠屜,随着動作起伏,小人的小腦袋還一點一點的。
沈春宜把兩籠包子放在石桌上,道:“楊桃楊柳,你們過來。”
兩人聞言立即乖乖地站起身,濕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走到沈春宜面前。
“宜姐姐,你叫我們做什麼?”楊柳仰着小臉問。
沈春宜微笑地看着她:“去吧,去食鋪把你阿娘叫進來吃早食,等你們吃完了,我還有事情找你們商量。”
楊柳眼睛滴溜溜地轉,脆聲道:“好,我這就去叫阿娘進來。”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楊桃沒有了開始時的拘謹,好奇地小聲問:“宜姐姐,你要我阿娘說什麼?”
沈春宜笑道:“先保密,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孫六娘跟着楊柳進來,迎面碰上沈春宜,忙停下來問:“沈二娘子,你找我?”
“等我吃完早食再和你們說。”沈春宜說着從她身邊經過。
孫六娘無法,隻能帶着楊柳去後院。
見到石桌上擺着兩籠小籠包,孫六娘面色既感動又複雜,低頭見楊柳和楊桃眼中難掩渴望,心中更是酸澀難言,歎了口氣道:“包子我們趁熱吃吧。”
楊柳還小,聽到能吃包子,笑容燦爛不已:“阿娘,小籠包好香好香,我剛才就聞到了。”
楊桃已經知道東西貴賤,賺錢不易,有些猶豫。
孫六娘給姐妹倆一人遞一隻小籠包,道:“快點吃吧,我明日就出去做工,很快就有錢了。”
楊桃接過小籠包,拿在手裡,并沒有吃,而是看向孫六娘:“阿娘也吃。”
“好,我們一起吃。”孫六娘含笑拿起一隻小籠包。
母女三人你一口,我一口,你看我,我看你,滿懷溫情地把小籠包吃完了。
包子鮮香味美,三人意猶未盡。
楊柳看着餘下的六個小籠包咽口水,楊桃懂事地道:“不能再吃了,要留着回家再吃。”說着就想上前把籠屜拿走。
孫六娘忽然伸出手攔住她。
楊桃不解地看向她。
孫六娘咬咬牙,下定決心道:“不留了,我們今日先吃個飽肚。”
她一手拿起一個小籠包塞到她們手裡。
楊桃動了動嘴,但見孫六娘眼神堅定,還是接過了小籠包。楊柳沒心沒肺,見還有小籠包吃就開心不已,笑的眼睛彎彎的,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孫六娘摸摸她的發頂:“快吃吧,吃的飽飽的,阿娘身子好了,以後就不會再餓肚子了。”
沈春宜吃完早食進來,見放在石桌上的兩個籠屜沒了,水井旁邊的牆上靠着一個洗涮幹淨的木盆,地上也擺着一個,上面擺着幾摞幹幹淨淨的籠屜。
孫六娘正在打掃地面,見她進來加快了速度,掃帚使得飛快,道:“二娘子,我馬上就好了。”
把地面打掃幹淨,放好掃帚,孫六娘習慣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到沈春宜跟前,笑問道:“二娘子,不知你找我有什麼事?”
“坐吧。”沈春宜給她倒了一杯糖水,“先喝口水。”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
孫六娘下意識地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發現是甜的,愣了一下,輕輕地放下杯子。
沈春宜含笑地看着她:“孫娘子可是要找工做?”
楊桃楊柳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一問就說,不問也叽叽喳喳地講。
因此,沈春宜對孫六娘的過往還算了解。
她在食鋪洗過碗,做過跑堂,做過外送,之後出了變故,搬了家,從那以後就在家守着楊桃和楊柳,每日去城外摘野菜來賣,也接幫人洗衣服的活計。
今日看到孫六娘招呼食客的利索勁,沈春宜覺得幫人洗衣服實在埋沒她了。
“食鋪缺一個跑堂,你願意來做嗎?”沈春宜輕聲問道。
孫六娘不可置信地擡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沈春宜又道:“楊桃楊柳白日也可以跟你一起過來做些洗碗、燒火的活計,我給她們算錢,你看……”
“不用算錢。”孫六娘激動地打斷她的話,“她們小小年紀,能做得了什麼活?你能讓她們待在店裡,我已經很感激了。”
沈春宜搖了搖頭:“沒有白做工的道理,你是你,她們是她們。”
“我看楊桃楊柳能幹得很。”沈春蕙從廊下走下來,“我們給她們算錢自有我們的道理,你不能接受,我們也要重新考慮要不要雇你來做工。”
孫六娘動了動嘴,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