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立夏,天氣晴朗,豔陽高照。
在安南縣,立夏這一日家家戶戶都吃五色飯、地三鮮、樹三鮮、水三鮮。
五色飯寓意五谷豐登,用紅豆、黃豆、豌豆、黑豆和大米煮成,地三鮮是苋菜、蠶豆、黃瓜,樹三鮮是櫻桃、枇杷、杏子,水三鮮是螺蛳、河蝦、鲥魚。
此外,還會吃染紅的或者染成五彩的雞蛋。
她們年幼時,秦四娘每到立夏這一日,就會早早起來用紅曲米煮雞蛋。
等她們起來,紅雞蛋已經煮好了,紅豔豔的,瞧着就喜慶,秦四娘就拿來五彩絲線,編成雞蛋大小的網兜,放入紅雞蛋,挂到她們的胸前,嘴裡念叨着些身體健康,平安順遂的吉祥話。
等她們年紀大了些,秦四娘沒再要求她們胸前挂紅雞蛋了,但立夏吃紅雞蛋的習慣依然保留着。
後來,秦四娘病得不能起身了,煮紅雞蛋的人就變成了她們。
去年這個時候,卧床許久的秦四娘忽然變得精神起來,好興緻地吃了一碗五色飯和倆紅雞蛋。
自她病了之後,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好的胃口了。
喜得蕙姐兒都不知道怎麼是好。
接下來一連幾日,秦四娘精神都很不錯,能吃能喝,甚至都能下床慢慢地走幾步路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兩人都以為秦四娘的身體是要慢慢地好起來了,卻不想才不到半個月,她忽然就去了。
她們才知道,原來這段時日不是病去如抽絲,而是回光返照。
沈春蕙站在竈台旁,身前竈台上放着一籃洗得幹幹淨淨的雞蛋,一個一個地把它們放進放了紅曲米的鍋中,幽幽地道:“我昨晚夢見阿娘了,她就坐在以前常坐的那個木墩上,和我們一起吃紅殼蛋,問我找到姨媽了沒有?”
沈春宜攪拌豆漿的動作一頓,不知怎麼接話。
沈春蕙繼續道:“如今賊人已經伏法,我們也該去找小姨了,不然到了阿娘墳前,都沒法交代。”雞蛋放完,她朝鍋中看了一眼,鍋中清澈的水已經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了。
“如今我們遠在他鄉,也不能到阿娘的墳前燒上一炷香,我想着,到她忌日那一日,去大相國寺點一盞長明燈。”
沈春宜瞧着鍋中翻滾的白色豆漿,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想到秦五娘,沈春蕙眉頭緊皺:“小姨都十八年沒有消息了,也不知道她……”她連忙住嘴,扭頭看了一眼宜姐兒,見她沒有什麼表情,似是對這事一點都不在乎,不由得有些心疼。
換做是她,對一個抛下幾個月大的自己就走,十八年不曾相見的阿娘,也不會有什麼感情,說不定還會心生怨怼。
宜姐兒不怨不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沈春蕙輕聲道:“等你忙完這幾日,我們就去找一找吧。”
“好。”沈春宜蹲在竈膛前,把燒得紅火的木柴抽出來插到旁邊冷竈的火灰中,不一會兒,火便滅了。
其實,找到秦五娘的希望渺茫,十八年前信上地址那一帶是棚戶,人員流動大,十八年過去,住在那兒的人都不知道換了幾批了。
想從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十八年前到過那兒的人,簡直難于登天。
盡人事,聽天命吧。
喝豆漿,不能少了油炸鬼和包子。
油炸鬼的面團昨夜就揉好了,放冰鑒裡發酵了一晚上,今早拿出來放涼,做成劑子就可以用。
立夏吃三鮮,包子就做三鮮包子,應節。
胡蘿蔔木耳切細絲,香蕈切丁,一起炒出香味,炒軟,加些鹽、醬油調味,再炒上一些黃橙橙的雞蛋,打散成小塊,和胡蘿蔔木耳香蕈混合拌勻,噴香。
幹的香蕈香味比新鮮的濃郁許多,用來做包子煮湯都香得很,簡直滿院飄香。
萱娘聞着味兒便來了,站在竈台前猛吸鼻子。
沈春宜用鍋鏟把包子餡鏟到木盆裡,一面問:“螺蛳都剪好了?”
這裡沒有後代那種快速剪螺蛳尾巴的機器,隻能拿鉗子一個一個地剪,萱娘力氣大,且學藝還不精,當仁不讓地擔起了剪螺蛳這樣沒什麼技術含量的重任。
萱娘悄悄地動了動手腕。
“手酸了?那就先歇一會吧。”沈春宜把木盆放到一邊,用水清洗鐵鍋,“去看一下楊桃起來了沒,要包包子了。”
學手藝免不了要吃苦,以前楊桃沒開始學面點,還能睡久一點,如今開始學了,便不能偷懶了。
顧忌着她年紀還小,正是睡覺長身體的時候,便不讓她跟着一起早起和面做餡料,隻讓她到點了起來做一些包包子等活計,練一練手上功夫。
話音未落,楊桃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喊了聲:“大娘子二娘子,我起來了。”
萱娘憨笑道:“你來得正好,要開始包包子了。”
窗邊的長案前,沈春蕙和孫六娘一人手裡揉着一團面,面團表皮光滑細膩,顯然快揉好了,楊桃看了看,轉身朝竈台走去,說了聲“二娘子,我把餡拿過去。”就端起木盆,轉身朝長案走去。
沈春蕙麻利地面團一分八,搓成長條,切成大小一緻的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