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寺廟裡并沒有尊卑之分,但對于無境,災民們多的是敬畏,這種敬畏與見到裡正縣令的畏懼是不一樣的;至于對斯有歡,還是很嫌棄的;但空晴不一樣,空晴因着斯有歡,對王氏錢氏幾個橫眉冷對,她又隻是帶發修行來替家中長輩祈福的,看王氏她們更是趾高氣昂的睥睨。
王氏她們雖然總躲着,可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忿的,到底應了空晴說的,她們幾頓飽飯一吃便要欺軟怕硬捧高踩低。因為小娘去世失了魂的空晴,就成了她們此時攻擊的對象,說不清到底是因為空晴平日裡對她們不假辭色,還是人性本是如此,總之,下午跪得膝蓋疼的斯有歡去倒水時,隐隐聽見“克父母”的說法。
她一腳踹開了柴房的門,見着被吓到的錢氏兒媳林氏與孫家姐妹。孫家姐妹的表情很是尴尬,孫小梅漲紅着臉移開了與斯有歡對視的目光,扯了扯姐姐的衣襟:“姐姐,我們走。”
孫小蓮倒有幾分鎮定,她點了點頭,拉住妹妹的手:“叫你不要亂嚼舌根。”話顯然是對林氏說的,“小師太,我們先出去了。”
斯有歡側身讓開,等兩人經過重又将門堵住。林氏原本被她看得有幾分不自在,但看她稚氣未脫的模樣,又将那幾份不自在壓下去。她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将腳邊的幾根柴火堆好,在斯有歡的注視下走到門前:“小尼姑,讓一讓。”
“你剛剛說什麼?”斯有歡堵着門問。
林氏伸手就要推她:“小孩子家家管起大人來了!讓開!”
斯有歡機敏地躲過,林氏一個趔趄,火氣也有些上來:“你做什麼!”
“你剛剛在屋裡說的話,敢不敢再重複一遍!”
林氏頭一擡就瞥見在書房窗邊坐着看書的無境,理智頓時又回來了幾分,她抿抿嘴晃晃肩,做出一副長輩的姿态:“我不跟你一個小娃計較!”
林氏是标準的關外人,即使是女子身量也高,比着斯有歡要高半個頭。斯有歡與她說話,不得不擡頭。此刻她一副耐性耗盡的模樣,仗着自己比斯有歡高那麼些打算硬擠過去。
“你還有心思說人家?你沒有兒子,你相公也不要你了,寄居在尼姑庵裡,也不知道今後能不能回去。”
林氏的臉色大變,一瞬間漲得通紅,大聲責問:“你說什麼!”
院子裡原本影影綽綽的目光此時光明正大彙聚而來。錢氏慢吞吞走出來,問:“林氏,你在吵什麼?”
林氏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整個人都在抖,婆婆正看着她等着她的回複,可斯有歡字字說中她心中恐懼,她無法把這些在大庭廣衆之下轉述,更沒辦法轉述給婆婆聽。
斯有歡已經沒了一腳踹開柴房門的憤怒,她聲音很平靜,也很冷,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你婆婆現在要靠着你,可回頭若是你相公在逃難的路上又撿了個比你年輕比你漂亮的,再萬一又壞了,你說,她會不會同意兒子休了你?”
院中,錢氏不耐煩兒媳不吭聲,又問:“林氏,你到底在吵什麼?”
斯有歡看着林氏,在錢氏話音落下時,對着林氏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這笑讓林氏打心底裡發寒。
斯有歡轉身,慢悠悠地去書房,路過錢氏身邊時還打招呼:“婆婆好。”
錢氏隻覺得奇怪,皺眉看着她一路進了書房。直到書房的門合上,林氏仍是站在柴房中。錢氏看得心煩,哼了一聲,自顧去了陰涼處坐下。
“空晴如何了?”無境看着書,頭也不擡地問。
“一邊流淚一邊念經。”
無境翻過一頁,窗戶外面空意探出頭來,問:“空餘,剛才是怎麼了?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吵架。”
“就是我和林氏。”斯有歡看了眼院子回答,人都和往常一般三三兩兩地站着,但斯有歡知道大家都伸着耳朵。
空意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斯有歡:“你?你和林氏吵什麼?”
“她胡說八道,我就罵了她。”
空意平時大大咧咧,一貫被無境說不長腦子,但她并非真的不長,這會一盤算就大概明白:“說空晴?”
議論斯有歡脾氣差,名聲不好,她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更不要說生氣。
空意見斯有歡點頭,臉都皺在一起:“那你罵她什麼了?可吵赢了?”
斯有歡将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空意越聽嘴張得越大,斯有歡說完她下巴恨不得掉到地上,一波三折地說了聲:“啊?”
無境翻頁的動作停止,終于将目光移向了斯有歡:“你這樣說她,與她說空晴有何區别?”
空意嘴巴還沒合上,聞言不可思議地看向無境,想為斯有歡辯解一二,對她心思了如指掌的無境已說道:“你閉嘴。”
空意不甘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