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辰,定安元年。
讀至: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蔡泱将書放下來,手中握着的花枝折了下去。
不日便要赴柔伊和親。
她駐足宮牆下,檐角的銅鈴晃出幾聲輕響,滿園繁花正盛,風驟起,落花洋洋灑灑鋪滿了蜿蜒石徑。
她望着眼前景象,滿心愁緒被攪得愈發濃稠,化不開。
不久前,朝中谏官摩挲着朝笏:“陛下,柔伊兇悍,如今我朝兵力實難與之正面抗衡。南疆收複之戰方息,為今之計,唯有和親可解此燃眉之急。”
而衆臣所說的可和親之人,便是東辰的安邑長公主蔡泱。
百年前辰國分裂,定西王擁兵自重在西北一方創立柔伊政權,百年間兩國國貌早已大不相同。
新王魏時崇登基,柔伊土地貧瘠,而東辰邊轄地所擁物資豐厚,發兵東辰,也是魏時崇為柔伊的前景籌謀。
年輕帝王緊閉雙眸,扶額,眉間已然蹙成了一道溝壑:“朕說過,可禦駕親征。”
谏官沉聲:“先皇因戰事西去,陛下萬不可步了後塵!”
蔡壑拍案而起:“朕之天下,難道要一次次靠犧牲女子來保全?朕絕不容許!”
話罷,長袖一揮,轉身離去,留下一衆臣子面面相觑。
谏官眉頭緊鎖,暗自思忖,陛下不允,眼下唯有從長公主處入手才是良策。
東辰國師谌梵昇看着谏官,哼笑一聲,悠悠然出了殿門。
耐不住憤懑的谏官在他身後破口大罵:“方今國祚中衰,戎馬在郊,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國師如此不作為,實非忠良之輩!”
他不理,步履不停往外走,這天下局勢将會循迹而行——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谌梵昇出了宮門後沒有直接回府,到了蒲竹水巷,他下了馬車後又上了藏在暗處的轎辇。
擡轎的前後四個小厮便往外走,谌梵昇将袖中的密信抽出來,看了一眼,吩咐道:“去福鸰酒樓。”
樓上,魏時崇嘴裡嚼着東西,背着雙手面朝酒樓敞開着的窗。
他左眼下有顆黑痣,狹長的眸半眯着,五官深邃硬朗,自不是東辰中人的樣貌。
谌梵昇早上了樓來,見他半張臉湊在窗前,腮幫子還動着。
“大王在東辰連面罩都不肯戴了?”
柔伊與東辰國制不同,王上不必日日上朝,也允許王後攝政,魏時崇索性便來東辰看看。
魏時崇聞聲,轉過身子扔去一袋東西,谌梵昇伸手接住,蹙眉:“這是何物?”
“東辰人總是自诩‘銅豌豆’,今日本王嚼了一遍,不過如此。”
男人身着紫金長袍,系着腰帶,長袍後擺打着褶,身量高大似是一聳峰丘。
谌梵昇看了一眼袋子裡的豆子,嫌棄的扔回去。
“嗤——”魏時崇咧嘴笑一聲,将袋子接過來揣進懷裡:“在東辰待得這麼久,人都變奢靡了?”
谌梵昇輕笑一聲,不予理會,徑直走過去斟了杯酒喝下,被燒酒辣的眯了眯眼。
“近日,這東辰宮中有什麼新鮮事?” 魏時崇向上抛了個豌豆用嘴接住。
谌梵昇放下酒杯,擡眼看着這個從毛頭小兒長成的魁梧漢子,搖着頭,語氣很是無奈:“陛下願與你兵戎相見。”
魏時崇嚼着東西,一愣,随即笑出聲。
“群臣倒是一緻認為送長公主入柔伊是唯一良策,”他笑了一聲:“陛下不願搭上長公主,已決定了欽點大軍禦駕親征。”
“這麼快就要送女人來平戰事了,想來東辰如今當真是内憂外患啊。”魏時崇哼道。
谌梵昇不徐不慢的補充:“内臣與天子政見不合,群臣多半勸天子與柔伊媾和。”
“這些臣下算是有明鑒。”他點點頭。
來東辰後,魏時崇也聽聞過安邑長公主的名号,據說是個不可多見的美人,明目皓齒、膚如凝脂。
谌梵聲自顧說道:“你合該去宮中探一探,這東辰如今到底如何。”
聞言,他自顧倒了杯酒水輕抿一口。
沁芳宮中,蔡泱收拾完行妝,起身去赴皇後設的花宴。
皇後素來喜歡清靜,從不與她主動拉家常,她與這位皇嫂未見過幾面。
蔡泱叫來婢女琉霜,吩咐着::“把本宮昨日新釀好的梅子酒取一壇來,給皇嫂作薄禮。”
準備妥當,一行人便往朝元宮趕去。
現下是九月,蔡泱身上還穿了繡了蘭花的短襖子,裡頭是藕色的裙子,十五六歲的女子出落的明媚可人。
戚郝景擰着眉,注視着殿門發呆。
父親信中的話在她耳邊遊弋:“如今東辰危機四伏,陛下仍未醒悟,臣等在前堂勸谏多時陛下也未松口應允和親一事,如今臣等職能将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還望殿下能從長公主這裡争取一時。”
蔡泱見她立于殿前,上前去恭了恭身子行禮:“見過皇嫂。”
戚郝景出身文墨世家戚家,年紀還輕,蔡泱忍不住打量她幾眼,與民間的“窄羅衫子薄羅裙”的閨秀們真的是大不相同。
戚郝景颔首,托着她的手示意她平身,端莊笑道:“本宮面前,長公主不用如拘禮。”
朝元宮内很是素淨,不曾有什麼花草,不與沁芳宮似的侍弄着許多名貴花種,她看得出來,皇後并不是個喜歡草木的性情中人。
入座後,蔡泱将琉霜手裡的梅子酒給了侍女,道:“這是臣妹自釀的梅子酒,請皇嫂一品,手法笨拙了些,皇嫂莫要笑話臣妹。”
見狀,戚郝景沖她微微揚唇:“長公主有心了。”
酒入杯盞,她淺酌,道:“長公主釀的酒十分卓然,本宮甚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