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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國溫哥華。
夜色臨幕的時候,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少了許多。
天有些冷,但也還好,總體來說是個普通又需要微醺暖意的日子。
滴答滴答。
順着公寓樓梯旋轉而上的腳步聲有了伴奏——那是腳步主人褲腿上流下的淚滴。
滴答滴答。
路上的人都在看這個狼狽的人,即使這人進了公寓也不例外。
鞋子主人盡量靠着牆走,洇濕了一路行蹤,漫長而又難堪——主人的房間在最頂層的閣樓,因為不想和人合租,所以他隻能路過一層層鮮活,再回到自己的冰冷的住處。
這一片公寓幾乎都是學生和一些單身上班族承包,熙熙攘攘,熱鬧但也算安全,且價錢還挺合适。
這些居住者們在工作日的時候還好,偶有聚餐,但到周末就是快樂時光,有時候甚至隔着房門都能實時聽到裡面的派對動靜,不亦樂乎。
今天是工作日,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關,有些動靜也隻是如同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一般進出趕時間的人。
将要至最後一層的時候,暖光的廊燈亮着,靠近樓梯的感應燈亮了起來。
鞋子主人力踏千斤地向上,疲憊不已。
而臨近最後一層靠近樓梯的房門大開,歡聲笑語,像是在開聚會。
鞋子的主人聞聲看去,不期然看見一個颀長的身影立在門框旁邊。
一迎上去,就看見那個高大俊美的人瞥了自己一眼,然後轉頭朝屋内的吵鬧喊了一句什麼。
鞋子的主人沒有聽清,但也不想理會,隻是冷淡地收回視線,繼續往上走去。
“哎許泾等等……”
熱鬧裡走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明眸皓齒,她挽起身旁人的胳膊,笑容滿面。
“你今天送的糯米糍好好吃,我帶到班裡去,學委說特别像他奶奶老家的糯米糍,可惜被我吃的隻剩一點啦,這異國他鄉的又買不到其他正宗的,所以就想請你幫忙做一些,他想帶回去給奶奶吃可以嗎?——呐,這就是我們學委西城伊秀”
女生介紹了一下,後者簡要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
“當然可以”,許泾也點了點頭。
他沒有拒絕,雖也不熱絡,但好歹是能讓人接受的冷沉。
“不過我想先上樓放下東西”,他補了一句。
“好啊,随你方便”,嬌小的女生做了個手勢同門口“望風”的人一起進去,臨了扭頭又招呼了他一句,“待會直接進來噢”
“嗯”,許泾在昏暗中點了下頭,頓了頓,然後轉身繼續朝樓上走去。
以上,就是許泾和西城伊秀初次見面的場景。
那是他人生命運轉折的一天。
原本的他本以為自己換了心髒,就可以擁有嶄新的人生,可沒想到最後卻還是因為窘迫、絕望,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時候的他已經脫離秦不離他們很久了,分得的錢做完心髒手術,再支付了高昂的大學費用,已所剩無幾。
還未穩定的身體裡不适合做體力勞動,而他做輔導老師,又被他的學生弄暈做出了那樣的事……于是在最後一次學業和兼職不可兼得又沒有金錢來源的情況下,許泾陷入了絕望。
他跑到海邊打算溺水而亡。
那天他是挑着晚上沒人時候去的,不曾想卻在那邊碰到了另一個自殺的人。
那是個不大的少年。
他不知道那個孩子為什麼想要自殺,但救起他後,自己也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自殺,所以他就返回了住處,打算到時候再去。
而就是這個時候西城伊秀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後來下樓用女孩的廚房做了一份糯米糍後,西城伊秀簡單嘗了一口,然後擡頭笑着看他,同他商量每個星期都買幾份他要送人的時候,許泾都有些呆愣。
這份驚喜來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那個在樓道轉角立在門框旁的身影。
有些時候,一個人的失敗并不是不努力,隻是沒有那個機遇而已。
就像貧窮小島的島民,一輩子努力,也不過穿衣裹腹,可在城市生活的人,最差也可以随便撿點破爛過活。
西城伊秀的出現,把他帶離了那個孤島。
他承認,他對西城伊秀的感情一開始或許是感激居多,但相處久了,不知從何開始,他就莫名覺得西城伊秀楚楚動人起來。
他曾懷疑過自己的真心。
畢竟西城伊秀挽救過自己的生命,即使那隻是他無意為之,但自己不得不承這份情,把自己這條命和這個人算在他身上了。
其實發展到這,這時候的情感和暗戀還好控制,可當他發現西城伊秀有女朋友甚至後面變成未婚妻的時候,這一路走過的心路曆程、蠢蠢欲動,讓他不由不感歎自己的卑微愛意、人生滑稽。
而後西城伊秀的未婚妻懷孕了。
他們将要結婚,而他的愛情也終将湮滅。
病好以後的許泾打算在婚禮過後的一段時間就向西城伊秀請辭。
他總不可能做他一輩子幸福的陪襯。
但在那之前,他要确保什麼也不能有變動。
作為西城伊秀的高級經理人,許泾的身份雖然是助理,但幹的活實在不少。
他在忙完工作上的事後,還抽空幫西城伊秀去婚禮現場的布置做了驗收。
本來這事是西城伊秀自己要去辦的,但沒想到在出發前,未婚妻心情不好,西城伊秀便留下陪她,而這個事情也被拜托給了他。
正當許泾驗收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不期然很久未見的東庭羲卻出現了。
一看到這個人,許泾就有些頭皮發麻。
不過論誰發現有一個人盯着你暖床的時候,大概都會有這種如芒在背感吧?
“東庭先生”,許泾點頭打了個招呼。
東庭羲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許泾大感奇怪,但酒店經理正給他展示桌上的餐巾。
“抱歉許先生,您覺得這款餐巾這個樣式可以嗎?”
許泾的注意力被吸引,“這個不是應該之前就決定好了的嗎?”
“原來西城太太是選好了樣式”,酒店經理解釋,“但昨天整理倉庫的時候才發現這款餐巾被污水損壞了大半,再調這批産品又來不及,我們向西城先生請示過了,他說今天會來确認……”
這個決定并不好做,尤其一生一次的婚禮,懷孕的女人也格外敏感。
許泾想了想,“那哪裡有這款産品,加急發送也不行嗎?”
他還是覺得按照原來的款式好,因為他不想現在打視頻過去詢問後看到那些親密,也想讓他們的婚禮盡量按照原來的心意。
“這款餐巾是純手工織造,F國是原産國才有這麼大量,但那太遠了,除非空運……可是價格又”,酒店經理感到為難。
“沒關系,空運好了”,許泾輕聲道,“賬單記我賬上,你不用跟西城先生說”
酒店經理聞言接受良好,隻頓了一下便如釋重負。
畢竟顧客挑好的東西,他們拿不出來,這便說不過去了,尤其還是重要客戶的重要時刻,能處理好比什麼都重要。
“好的許先生,那我現在就去協商”,酒店經理快步離去。
許泾則不置可否,再查看了一下其他的擺設,便大緻确定了下來。
就要返回公司,餘光瞥到仍舊站在那的身影,想了想,許泾還是略走近了些,然後告辭。
“東庭先生,那我先走了……”
“等等”,東庭羲喊住了他,“我有個事想問你”
呼吸一個停滞,許泾抿了下唇,慢慢靠近了他,“您說”
“你喜歡西城伊秀對吧?”,東庭羲以一種笃定的語氣斷言。
像是突然被審判了死刑,許泾的大腦一片空白,喉嚨幹澀到說不出話來。
但他還是強按手心,立刻緩了過來。
他眨了眨眼睛,垂眸哂笑。
“我上次不是說過了,隻要是男的都不行……”
“你沒有直接否認”,東庭羲輕易打斷了他,直指要害。
“而且你是說不能和男的在一起,沒說你不會喜歡男的”
“愛當然不分性别”,許泾認同了一句,“但這也并不是你可以随便揣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