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與其說是她的願望,不如說是她姐姐的希冀。
受到的阻攔和局限很大,但她還是努力考上了大醫院的護士,卻沒想到她人生将近二十年的努力,便折戟在了實習期上。
她委屈、絕望、憤懑,甚至愧疚至極,可那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她沒用了。
她很沒用。
在最開始當主播的時候,有很多人追求她,可她卻老是想起嚴希卿維護自己的樣子。
但她真的感到很抱歉,因為他也一同辭職了,最後還去當了一個大部分人聞之色變的法醫,雖然他解釋說是那邊的人讓他不想與之共伍,但她知道,那是他對她的支持。
她原想,就這樣活着也好吧,至少活着,至少生存。
可生活總是很爛。
她爸爸收了一個老頭的錢,把她的第一次賣出去了。
她抗拒過,卻了無結果。
那時候的她隻想着,就算第一次要給出去的話,也是給他的好。
她打電話向他告白,隻要他沒有拒絕,她便會不顧一切跑向他那裡去。
不出所料,他拒絕了。
她一點也不怨他,隻仍覺得美好。
因為遇見他就是她這輩子最有幸的事情。
7
嚴希卿和實習生約好了他下班後見的。
兩年沒見,實習生越發清豔,見到他來,即使隻露出一個淺笑,也獨有一股風情。
嚴希卿點頭坐下,兩人在臨街的餐館靜靜地坐着。
街上的形形色色的人來去匆匆,隻有他們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他們相對坐着,說是想聚一下聊聊,其實也沒什麼可說。
但或許是曾經有孤注一擲共同抵抗這世界的情誼——就像童年的家鄉一樣獨一無二,所以即使是不好的回憶,再重返,也是勇氣和生活意志汲取的源泉。
這麼坐着足矣。
随意地吃了點東西,再略坐了坐,嚴希卿便想告辭了。
實習生卻笑了,“你談了對象嗎?”
她輕柔一句,卻重擊千斤。
嚴希卿愣了,“額,沒有——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因為感覺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就像是……往前走了一步”
嚴希卿聞言隻頓了下,抿了抿唇,眸垂了下來。
“是啊,人都是會改變的。既然我都改變了,你也要一起改變才是”
實習生淺淺地微笑,眼神卻很破碎,眼角的尾處也有些晶亮。
她的聲音輕輕地苦笑搖頭,“我隻怕努力了也還是那樣。就像一條小蛇拼命修煉,經過各種極緻的痛苦考驗,最終升到天庭——然後就被做成一道龍肝鳳髓那樣,那樣……”
她說不下去了。
嚴希卿理解,但并不認同。
“每個人都這樣的”,他說,“就像每個人都會犯錯誤那樣,是必不可免的,甚至有的時候錯的根本就不是我們,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和負擔,即使努力了,沒有任何收獲,那也不是你的問題……”
“你是想說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爛嗎”
“對啊”,嚴希卿頓了一下,笑了起來,伸出手覆蓋住了實習生蜷縮在桌前的手。
“這世界對我們公平我們就歌頌它,如果對我們不公平,那我們就唾棄好了,反正到最後,大家都要一起死的”
“真好”,實習生也幸福地笑着,眼淚流了出來,“我們大家都要一起死的”
若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這是一對深情到纏眷的情侶。
他們發亮的眼神對視,手指心意相通,仿佛這世間的任何事物都插足不進他們的世界。
俊男靓女,燈光璀璨,猶如電視劇裡奢華而又精緻的布景。
有的人駐足欣賞,有人舉起手機拍照,當然也有人怒氣沖沖。
正當他們之間的情緒融洽到極點的時候,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沖了進來。
他怒氣沖沖,一下就扯過嚴希卿的手,把手腕的主人拽起來後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然後徑直拉着手腕主人走了。
那拖拽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手腕主人都難以抗拒。
為了不使女人擔心,手腕主人朝女人示意了下無事,然後垂眸順着男人的力道,逃離了這荒誕的布景。
8
嚴希卿被羅景年扯走的時候還覺得沒什麼,這人的底線他知道在哪。
可沒想到現實打臉的如此快,以至于他徹底相信了人心難測這句名言。
羅景年沒有把他帶回夜店或是其他熟悉的地方,而是一個看起來十分離譜的山頂别墅。
别墅裡燈火輝煌,人也很多,卻是羅景年的手下。
羅景年一路将他扯到二樓的書房裡才松開,嚴希卿撫了撫手腕袖子的皺褶,沉了口氣。
正擡眸想說什麼的時候,不期然羅景年卻從書架上掠了一瓶什麼,直接抓着他後腦的頭發迫使他仰頭,然後灌了下去。
那瓶東西的液體不多,比起手指差不多大小,嚴希卿不注意下,倒是被他一下子給灌了進去。
很明顯那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嚴希卿當即想要扣着喉嚨吐出來。
可羅景年卻鉗制住他的手别到身後,又緊緊地将他抱住,直到他藥效發揮起來才終于放開。
當羅景年放開的時候,嚴希卿烈火焚身,幾欲失志。
他的手軟綿綿的,卻還下意識無力地揪住将自己放開的羅景年,即使那手隻是虛攀着,也能感受他的渴望——即使他很不屑。
“你現在的感覺,就是一直以來我對你的感覺,隻不過有一點區别的是,我愛……算了,我去給你拿解藥”
羅景年說着,想要離開。
嚴希卿卻忍不住了。
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承受,如果羅景年一去不回的話,他又如何能忍受這蝕骨的感覺?況且他現在就已在這酷刑之中。
他流着淚,一對水潤的眸眼尾洇紅地哭着求他。
務需多說什麼,羅景年在那短暫的瞬間選擇泯滅了自己的道德,沉迷且放縱其中。
畢竟,機不可失。
9
當嚴希卿從一片混沌中醒來的時候,他就知道完了。
他從外髒到了裡面。
那天的事過後,沒有什麼生不如死,但他就是對這生活莫名地厭煩起來了。
明明羅景年都已經那樣做了,最後卻還那麼假地好像無奈一般,簡直讓人惡心。
而這也造成了他像是應激般地,他恐懼見到男人,也恐懼一個人獨處——作為一個兼修心理的醫生,他甚至無法醫治自己——而去求助别人的話,又莫過于将自己的最為隐私的秘密變成了一個風險極大的把柄……如果他想治愈的話。
可他是絕對不會将這秘密宣之于口的,所以他也注定凋零。
他關掉了那家微整形醫院,想要去别的城市生活。
但就在他即将離開之前,金隊長找到了他。
他想要讓嚴希卿做他的線人。
調查的對象,是羅景年。
“呵”,嚴希卿聞言沉默了很久,而後卻是冷笑一聲。
“我憑什麼?算起來我們可是仇人——你打電話叫我去現場的,明明是你的聲音,就算沒有通話記錄,你為什麼要堅稱手機沒掉過,變成了全部都是我的錯……在我眼中看來,你就是在故意陷害我——至少你落井下石”
嚴希卿說着,臉一刹那白了起來,太陽穴猶如針刺一般,冷汗直冒。
他緊緊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不去看對面的人。
“我不會答應你的請求的”
他想走了。
“我有三點原因可以說服你”,金裕南道,然後不等嚴希卿回答便自顧自地說開。
“首先,我堅稱手機沒丢失過的原因是,那時我在執行特殊任務,全程握着手機——它的确沒脫離過我的視線,所以我不能給出錯誤的證言,畢竟那才是對你真正的不公平”
“其次,在你離職後,我一直還在調查這件事,最近我終于得到線索表明,當初那通電話,很有可能是羅景年設計給你的……”
後者的消息的确令嚴希卿很是震驚,他眨了眨眼,而後垂眸,不知在想什麼,但卻沉吟着開口。
“那第三點呢?”
金裕南也不啰嗦,很幹脆地表明。
“他可能涉毒”
“什麼?”,幾乎一直都保持平靜的嚴希卿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他挑起一邊的眉毛,掠下眼裡眼裡的震驚,沒有猶豫片刻,便應了下來。
“我答應你”
10
不過答應是那麼答應下來,對于關系的如何轉換,嚴希卿着實有些為難。
他是個很坦誠——也就是一根筋的人,要繼續呆在羅景年附近打探,卻又不想被他騷擾的話,簡直無解。
畢竟那種觊觎和束縛,又是他畢生想要逃離的夢魇。
可他又的确想知道真相。
而按照他的設想,如果金裕南沒找他的話,以他現在的脾性,現在應該已經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了——因為在那個荒誕的夜晚過後,羅景年有試圖想和他溝通,但他全部拒絕,避而不見。
可現在的他很苦惱,要怎麼以合理的方式留下來,才不會顯得奇怪。
而很快,他的機會來了。
嚴希卿是關掉了那家微整形醫院,但就像工作交接一樣,還有一些後續需要處理。
财務說很多人不接受額外多加的會員退費,也不同意轉向其他醫院,紛紛打電話給他請求。
被那些極力想挽留的女士們一請求,嚴希卿确認過後都有些無語了。
在很久的以前……額不,即使是現在,他也想好好做一份事,發揮自己的所長的,至少要有一點貢獻。
原本他是打算拿這家微整形醫院當跳闆過渡的,卻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在這感受到了那麼深的職業成就感——這還真是,一點令人驕傲的感覺都沒有呢。
但這的确是個借口,所以他重新出門去找場地,打算繼續在這将那醫院再開起來。
果不其然羅景年再次找到了他。
“你不用去找别的地方,樓上的位置一直都是你的”,他垂着眸。
嚴希卿也不肯看他,“以前我還可以昧着良心安慰自己,那是你想要感謝而給我的便利,那麼久也夠了,但現在,你的意思是什麼?賠償,封口?”,他頓了一下,眼神清淡,“亦或是包養?”
“我不……”,羅景年聞言有些着急地想要反駁,但不知想到什麼,卻又抿了抿唇,“你按照你所想的理解好了,我都可以”
嚴希卿心裡一股火都冒了出來,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留有餘地,還是故意戲弄?
眉目一淩,嚴希卿唇角勾了起來。
“好啊,你樓上的位置免費給我,省下的錢正好可以用來包養——不過,不是你包養我,而是我用那筆錢,來包養你”
“你最好給我……随叫随到”
嚴希卿嗤笑了一聲,旋即轉身離開。
11
這世間的關系,走感情很慢,錢和腎最快。
嚴希卿沒像羅景年那麼有錢,但有他想要的身體。
其實一觸到肌膚的時候還是會顫栗惡心,可誰的人生中沒一段爛時光呢?
他不介意用已經髒了的自己去換一段光明的未來,不論是誰的未來都可以。
頻繁的關系使他們的關系緊密——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嚴希卿會在羅景年的住處留宿,其他人也默認他們的關系而對他頗有尊重,這委實為他提供了許多便利。
但嚴希卿沒發現什麼特别之處。
至少在他眼裡,羅景年是個從頭到尾,從裡到外都是一個安全守法的人。
發現不了什麼這倒也罷了,可随着他們關系的深入,嚴希卿卻陷入了困境。
無他,隻因為羅景年總愛問他是否喜歡。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
嚴希卿無言以對,直到羅景年問起他最初救了他全家的那次。
“要看到客廳裡的佛龛需要到院子裡的窗戶才能看到,你為什麼會折返第二次呢?”
幾乎迷醉的嚴希卿從羅景年孜孜不倦的鞭撻裡強撐起來。
那自然不能說他是懷疑他們危險想要舉報,所以他隻好說。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我想再看看你……”
就是這句不起眼的“我想再看看你”——令羅景年床上的疾風驟雨停了下來,他變得溫柔至極。
這之後,不知是羅景年的不設防,亦或是示意,嚴希卿查到了很多東西。
他的确查到了金裕南所說的毒,幸好不是羅景年的負責的。
但當初導緻自己離職的那通電話,甚至那個女孩的死亡,卻是他設計的……
他逃不了幹系。
嚴希卿将所有的資料都交了上去。
在理智和情感的邊緣裡掙紮許久,他去監獄裡看了羅景年。
“我會等你出來的”,嚴希卿道,他沒再說什麼,隻在心裡默念,“我會用我的一生賠給你”
羅景年的喉頭滾了下,眼角泛紅。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最後的最後,他隻是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起身被帶了進去——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之後的某天,羅景年死在了監獄裡邊。
嚴希卿不止一次的想,或許是自己的“背叛”讓别人遷怒了他,也或是有人落井下石,雖然是再來一次也會做的選擇,可他的心為什麼會這麼痛呢?
無解的問題,恐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