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最後選擇保險銷售這份職業的原因。
畢竟未知的風險,總是令人恐懼又抗拒的,多的是人想要保障。
程千辭今年三十一歲。
經過許多年的“摸爬滾打”,成功地做成了業績銷售第一人——雖然不是以他的名義,但他拜了最大的那個“山頭”,最近白天不用坐班,這樣就更能有精力去兼職了。
照例開完每周一的晚會後,就是下班時間。
程千辭拎着包就要趕去一個客戶家補習。
李有風卻攔住了他。
“程哥等等……”
李有風是今年新進來的正式職員,小年輕一個,卻頗有家資。
房子也有,車也有——當然,房子是市中心的,車也是豪車,而且原本進來一個星期别人問是沒女朋友的,沒過一個星期,就和宣傳部的部花林雅若在一起了。
如果差距不大的話,程千辭還會嫉妒,但這差距的确太大了,以至于他毫無感覺。
那麼多人面前,程千辭不好當沒聽見,隻好轉身淺淺微笑。
“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名字就好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那個,不好意思程哥”,李有風白皙的臉龐有些尴尬,“就是入職的時候經理叫我挑張空的坐就好了,您的桌面上一個東西也沒有,我以為沒人就坐了,後面又來了一位職員,沒多的位置也不好換……”
“噢”,程千辭了然,其實他反而很感謝如此,瞧李有風清澈的眼眸就知道,即使未來李有風想要坐經理的座位也不過幾年的事情,更何況是他的,他很明白别人為什麼沒有提醒的原因。
不過,就算是沒有他,程千辭也不是很想要那張辦公桌了。
他這個人是有點潔癖和強迫症的,加上東西也不多,隻需歸類好放在一個抽屜而已--他喜歡那種桌面清空的感覺。
但這一點對他自己來說很不友好。
因為其他人吃東西的時候,或是放東西,會擔心弄髒自己的桌子,反而全都拿到他這個位置來吃了。
有客氣的會說一聲,然後抹一下髒污走人,不客氣的直接用了東一塊西一塊污漬的,還沒處找。
發現座位被占的那一天他就趁着沒人把自己的東西拿走了,然後跟經理打了電話,說是為了多發展外地客戶,想申請不去坐班——辦公室沒空的桌子坐了,他發展的訂單都是直接挂給經理的,結果自然是同意的。
可在新人面前自然不能把這些話說出口的,程千辭假裝反應過來。
“那個沒關系的,不用這麼客氣,原本我已經跟經理申請過會去外地發展客戶,有的時候無法按時出勤,所以經理在他辦公室給我安排了一張桌子方便直接跟他彙報”
經理辦公室是有多一張桌子,但也隻是個形式而已。
好歹說得過去。
李有風卻很堅持,“這不一樣的程哥,那張桌子的确是你先用的,我後來再用怎麼也說不過去,不過座位的事情也不是我能調度的,隻能請程哥搓一頓以示歉意啦,程哥不會不賞光吧?”
李有風說得可憐巴巴,好在他風華正茂,做起這樣的表情來一點也不尴尬,反倒讓人愉悅。
但程千辭卻微笑着,拒絕得毫無餘地,“真是不好意思,我身體不好,常年吃藥,不在外面吃飯——多謝你的邀請”
“你開車回去嗎?”,程千辭很快轉了個話題。
“啊,對啊,怎麼?”,李有風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乖巧應道,他還想再說。
程千辭的眼睛就彎了起來,“那我建議你快點哦,不然晚高峰可堵得狠呢”
如此,李有風不好再說什麼,隻能把路讓開,“好吧,那我們到時再說”
程千辭聞言隻微微一笑,然後點頭離開。
騎車離開的某人匆匆趕到一戶獨立庭院的人家,在側門的花房裡見到了等待他的小少爺。
那是真的小少爺。
安定片的藥效還沒過,他還能堅持兩個小時的補課。
說來慚愧,不善言辭又極其社恐兼恐女的程千辭為什麼會幹上“銷售第一”的位置,全是托了上一份職業的福。
那時候剛賣保險的他被無數次拒絕,拒絕得都想幹脆死了算了。
但他還是隻能保持禮儀,欠身離開。
天氣炎熱,西裝裡的襯衫也已濕透。
在街口的便利店程千辭買了瓶冷飲,坐在店外的遮陽傘下沉默。
他在思考,是向河邊,還是鐵軌。
還沒等思考出個結果,兩個坐在夕陽裡寫作業的小胖墩便吵了起來。
“X等于6!”
“X等于5!”
“6!”
“5!”
他們鬧得不可開交——可能也是因為最後一塊雞塊的緣故。
程千辭是個很柔軟的人,雖然感覺被吵得神經都要爆掉了,但為了方便思考,他還是湊了過去,幫他們主持公道,希望别再吵到自己。
“這樣,這樣,再這樣”,他寫寫畫畫,“X等于3y”
他心裡暗笑這兩個小學渣,連題目要求什麼都不知道,敢情剛剛喊那麼大聲都是胡亂蒙的。
抿唇笑了笑,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就要朝河邊的路走去。
得到答案的小胖墩一号愣了,“天呐,我怎麼好像聽懂了”
二号也滿臉驚悚,“糟糕,我好像也聽懂了”
兩孩子對視一眼,“電腦有希望了!”
說罷,他們便強拉着一無所有的程千辭又回到了他剛剛被拒絕的門前,嚷嚷着想要補習。
這一次,主人家好好招待了他,給了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筆訂單。
也是從那以後,程千辭才慢慢逆襲成他們分區“銷售第一人”的。
今天的家教補習是免費的,或者可以說,費用已經在那保險訂單中了——他專心補課,八面玲珑的家長便幫他把業務完成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能争取到他的家長才是厲害的,至少在人脈地位上就有明顯的優勢。
當然這種優勢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麼意義。
他隻是感謝于自己可以不用那麼麻煩而已——隻有這樣,他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與更多人的接觸。
程千辭是真的很怕麻煩,也恐懼改變。
他的第一、二、三份職業是公立學校的老師……嗯,雖然也都是派遣職員。
但他肯辛苦,即使在本班所有科目慘敗情況的情況下,所教的科目還能反超十分左右,也是分區第一,即使那是在他畢業兩三年後的事情。
很可惜的是,他始終無法通過正式員工的面試,不曉得是安定吃多了反應遲鈍還是怎麼,在那些面試官面前,他始終無法做到模拟一個課堂片段出來。
是以就算他的外語發音極其漂亮也沒用,他順不下來那個片段,便無地自容了--且最可氣的是,一出考場他又順得下來了,簡直讓人氣結。
他沒有氣死,隻是變得越來越沉默,并且忽視别人。
畢竟任誰被嘲諷——不是正式職員,就算做得再好也都是零零零的話,也會對本就失望的生活再多加一絲絕望的吧。
不過不滿了那麼多事情,程千辭還是蠻喜歡孩子的,尤其是未經社會的小孩。
他們非常純潔,這樣的人對他來說沒有威脅,他也不會那麼病态地恐懼接觸,反而能成為朋友——所以很多時候他都非常痛恨現在的年輕人,為什麼不多生一點孩子,才會害得他沒書教、也沒朋友。
可想想自己,他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這爛透了的世界,隻有像李有風那樣的人才會熱愛吧!
他們可以盡情地享受陽光,可他卻為了掩飾鼠一樣的恐懼天性而苦苦煎熬。
這樣的他還需要什麼延續呢?還不如全宇宙爆炸的好。
堪堪補完課出來後已是八點多了,程千辭饑腸辘辘。
他正要随便打包點東西回去吃,便利店老闆的電話打了過來。
“千辭啊,真不好意思,我知道今天不是你的班,但徐鳳至今天突然說不幹了,他早上說的,我忙得稀裡糊塗得也忘記排班了,夜班店裡沒人,我從昨天幹到現在還沒休息,你能不能幫我過來先頂上?我盡快再招一個,你放心,還沒找到之前,我會讓我老婆先頂徐鳳至的班,主要是今天太突然了,我老婆她們在那邊同學聚會,趕不回來”
程千辭還未說話,老闆就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
這是他二、四、六晚會去兼職的24小時便利店,夜班從晚上九點到第二天的八點。
薪資不多,但了勝于無。
聽到這樣的請求,程千辭有些不想,因為今天開會,為了日後的非坐班辦公順利進行,他一大早就去單位打印了很多需要的模闆文件和名片,一氣弄到現在,早累得頭也痛了起來。
他沉默了少頃,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的老闆,但我現在在東城這裡,沒那麼快,我盡量快點”
老闆體諒地寬容又道謝了幾句,如此挂了電話,程千辭認命地朝店裡趕了過去。
換好便利店的馬甲後,程千辭吃了幾口面包,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餓過頭、睡不夠又累的感覺太過難受,挨到快十點,程千辭感覺自己快要暈了過去,但職責所在,又隻好強撐着努力站崗。
一位看上去十分亮眼的客人進來買了水和避孕套。
程千辭面不改色地完成了這筆交易。
把東西裝進袋子的時候,他彎下腰遞給客人。
“歡迎下次光臨”
随後他直起身看客人出門的背影,盤算着等人走遠了他就坐下休息,反正店裡現在沒有客人。
那位客人的打扮很是中性,性格也一樣霸氣。
一個長發俊秀的女生(也有可能是個男生),走到大街上就對一個倚靠在車頭上的年輕男人揚了揚手——噢,她把那盒套子拿了出來。
這情景頗有些驚世駭俗的感覺,幸好路上也沒啥人了。
不過欣賞歸欣賞,熱鬧可不是好看的。
程千辭驚訝得頓了一下,然後就要收回目光。
不成想一個錯眼,他突然和那個倚靠在車頭上的年輕男人對上了視線。
甫一照面,程千辭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啧!好熟悉啊!好像那個……
沒等程千辭反應過來,那個年輕男人長腿一移,居然朝店裡走了過來。
人愈走愈近,程千辭也終于回過神來。
天呐天呐!居然是宋希人?
立時躲是不可能了,于是程千辭隻好微微笑了一下。
“嗨”
他主動打了個招呼,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畢竟上學時候,無論宋希人是作為校草,還是後面去了職高,他們都不太熟,隻能算認識而已。
“千辭?”,宋希人站在程千辭面前,幸好沒問出——你為什麼在這,這樣的話來。
“真的是你”,他驚喜道,“好久沒見到你了,今天我們班同學聚會,我之前聯系的時候到處都找不到你,沒想到在這遇見你”
“我,我沒怎麼回老家了……就沒什麼聯系”,程千辭有些結巴,心裡不免叫苦。
早知道就不答應老闆過來了,誰能想到在遙遠的千裡之外還能碰上以前的同學,而且同學聚會還在這裡辦?
“我們剛剛吃完飯了,沒結婚的現在去第二場,你也一起吧”,宋希人建議,“不是全班同學,都是在本區的人,也算有個照應”
“可是,我現在正在上班,要上到明天早上”,程千辭拒絕,顯露為難,“你們去就好了……”
“這樣”,宋希人不愧反應極快,向着門口等待的那個女生招了招手,等到她到了自己身邊以後再看向程千辭。
“阿荟,麻煩你幫個忙,先幫我朋友頂下班,你也知道,剛剛我們同學聚會,還要去第二場——等我們結束就回來接你好不好?麻煩你啦”
宋希人溫言請求,而那個叫阿荟的人明顯無法拒絕,所以簡單交接又跟老闆報備一下,程千辭隻好跟着去了。
一路上,宋希人跟他閑聊了幾句。
不外是在哪工作,最近如何,最後還回憶了下家鄉的名吃,大部分是宋希人在說。
不同于之前風輕雲淡的漢雅之風,現在的他有些落入凡世的感覺,也有可能是大家都成熟了,總感覺别扭。
程千辭覺得他有些像掮客,不懂為什麼,一瞬間有這樣的感覺。
但他顧不得那些了,隻很是難受,而且是快暈倒了般的頭腦刺痛。
他很想去衛生間,即使他知道去了這個症狀就會緩解,可那隻是因為他能獨處的緣故,隻要一回來這裡,那也不妨礙他“内急”的錯覺。
包裡就有安定的藥片,隻是這麼近的距離吃就太尴尬了,于是程千辭隻能在這無法逃離的小方世界苦苦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