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絨兒最後還是給阿淮留了一條裡褲,隻把褲腿卷到了膝蓋位置。
她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可阿淮似乎覺得難堪,某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哀求。
鬼使神差的,她心中悶痛了一下,燒上身來的火也迅速冷卻。
大抵是因為肖似荊淮的軀體露出這樣的神情難免令她恍惚,會想到若是荊淮遭遇此等境況,說不定會認為她在有意折辱。
——當然,荊淮也絕不會淪落到被一場高熱影響得不得不受人擺布的地步。
她忽然覺得自己強行做下去的話很殘忍。
隻是一些部位擦不到,應當不至于影響效果。
倘若影響了,那她再将之補回來便是。
莊絨兒于是取了帕子沾上酒水給阿淮擦身。
一股濃郁的醇香随着她的動作在空氣中揮散。
阿淮意識難以清明。
酒水辛辣。
經由那雙柔軟的手塗抹到他身上,從皮膚深入他的血管,浸透他的五髒六腑。
他愈發昏昏沉沉,完全停止了思考,一定是被那吸入鼻腔的酒氣灌醉了,他此刻隻覺得自己是艘漂浮在海面上的遊船。
打在他身上的是層層熱浪,偶爾蓋過頭腔叫他幾欲窒息。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無時不在響徹的狂沙翻湧聲成為了夢中竹林裡竹葉搖動的簌簌聲。
日光零落地灑在他臉上,他輕輕地倚靠在常青竹邊,單手扣着劍柄,長劍點地。
盡管眼前隔着一道紗霧,他卻能看見,自己的胸口落下一隻蝴蝶。
他勾起唇角伸手過去,蝴蝶點在他的指尖,不肯飛走。
……
莊絨兒也不好受。
她匆忙擦過一遍,給阿淮穿上一層單衣,背過身去。
确定阿淮沒有病情惡化,她命小蛇守在原地,獨自走去了洞口。
無橫全程沒再制造出一點動靜,整條蜈蚣像是隐身了似的,這會兒見她完事後才又開始移動,竟然也追來了洞口邊。
莊絨兒聽着頭頂上的狂風,偏過頭去睨他一眼,低聲問道:“你可知道是何人拍下的血泣流沙簪?”
“是我。”無橫的蜈蚣之身上看不出表情,“如若說那簪子一直待在我手中,從未擲出去過,眼下的一切均與我無關,你信是不信?”
“你講這麼大聲做什麼?”莊絨兒不悅地斥他一句,确認阿淮沒被驚醒才繼續道,“想讓人信你得拿出證據來。”
無橫苦笑兩聲:“倘若這流沙困局真是我做的,那我又何必苟藏到這地洞中來?”
莊絨兒不說話。
無橫又道:“你既然問了我一個問題,便回答我一個問題可好?雅閣中坐在你隔壁的那個男子,是什麼人?”
“不認識。”
“不認識?”無橫詫異,“他以魔尊胞妹打趣你,我還以為此人與你相熟。”
莊絨兒沒說話。
“此人不簡單……”無橫張張口,還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止住了話頭,畢竟二人不是彼此信任、能交換分析的關系。
見莊絨兒也沒理他,他默默地回了角落。
莊絨兒見他走了更覺得耳邊清淨。
其實她的心情有點糟糕。
等阿淮醒來,她大概會懲罰他。
因為他的眼神讓她不高興了。
她的照顧難道是令人嫌棄的東西嗎?他為什麼像受了委屈一樣。
她想,阿淮一定是沒有認識到他自己的身份和處境。
他是她買來的奴隸、是玩物、是愛寵,哪怕她私心裡準備讓他做她的伴侶,阿淮也應該費勁心思讨好她。
她如果想扒他的衣服,他應該主動脫才是對的。
風沙整夜不見消停。
無事可做,生着悶氣的莊絨兒把乾坤袋裡能用上的東西全拿了出來。
先前紙人置辦的那幾樣物品被她悄聲擺成一排,地洞本就不大,此刻被填得滿滿當當。
無橫向這邊投射來好奇的視線,她拿出一把菜葉子丢了過去。
“……我又不是在觊觎這個。”無橫尴尬道。
可還别說,作為蜈蚣他除了昆蟲和腐肉之外也以綠葉為食,進了流沙城後再見到這等嬌嫩欲滴的植物,他還真有幾分口齒生津。
莊絨兒懶得理他,她一邊數那些食物的數量,安排阿淮之後的吃食,一邊餘光打量着阿淮沉睡的樣子。
他看起來好些了,眉頭不再皺着,睡得也更沉。
安逸得像是死了。
莊絨兒心跳一滞,她的手指直接戳上了阿淮的臉頰。
一雙還陷于睡夢中的迷離之眼睜開來看着她。
她本來想說“不許你再睡了”,可出口卻成了“繼續睡吧我守着你。”
阿淮就當真閉上了眼。
莊絨兒心中那點微不足道的氣悶突然就消失了——看啊,他還會睜眼,還會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