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黃昏前,莊絨兒和阿淮縮地成寸,到達了摘星鎮。
這裡是被淹沒在海下的星羅國百年前留存于世的邊陲地帶,如今成了距星羅海最近的繁華城鎮。
出了鎮子的轄區,就是當年地緣崩裂導緻的陡峭斷崖,他們若想赴星羅海,此地正是必經之路。
莊絨兒的手腕上盤着一條細如指粗的白蛇,她沒有讓小蛇以人形露面,因為此地雖然有财大氣粗的正道宗門映月宮坐鎮,但鎮上的居民也大多以凡人為主,不像修士見多識廣,對小蛇那般體征稍稍明顯的妖修,隻怕接受度也有限。
可盡管她已經有意低調,路過的行人似乎仍對她們這對組合頗為好奇,無人不在打量,隻不過有的正大光明,有的暗中窺視。
還有人,試圖向他們搭話——
“盜墓賊!你們是盜墓賊!我不會認錯,這是我老祖宗煉的刀!上面還刻着我廖家的官印。”一個中年男人滿面驚怒地沖過來,眼睛緊盯着阿淮身後别着的隐月穿雲刀,高聲喊道,“你們是從星羅海裡上來的人?!為了掠奪兵戈,擾我老祖宗清淨?!”
他似乎在這鎮上有些名望,見他這般行徑,大部人都停了下來,在他身後簇擁着,有誰慌忙問了句:“廖老闆,出什麼事了?”
那被叫做廖老闆的中年男人并不理睬,隻一味地上前來,似乎是想拉扯阿淮的衣袖,攔住他們不許他們走。
莊絨兒輕描淡寫地看過去一眼,那中年男人已經僵硬地止住了撲上前來的趨勢。
“……就算你們是厲害的修士,也不能做掘人墳墓之事!”他一邊怒,一邊又感受到了壓迫與恐懼,隻有紅着眼定在原地,說話時胡子都跟着顫顫巍巍抖起來。
後面的其他人聽到他這一番“掘墓論”,紛紛倒抽涼氣,有人弱弱地提議着:“不如去請映月宮的大人們過來?”
莊絨兒已經聽明白這人在糾纏什麼。
他是煉器大師廖十全幸存于世的後人。
她難得心平氣和地回複他:“隐月穿雲刀是我于月滿夜宴上赢來的頭籌,廖十全親自送我的。”
其實阿淮今日出發時,身上帶着的本是破魔斬鐵劍。
他一改那日在樓閣中的微妙抵觸,持劍的動作自然,絲毫不像是對修習刀法存在執着的樣子。
可莊絨兒不能不在意。
她說了句:“為何不把刀背出來?那劍就扔進乾坤袋裡吧。”
阿淮便從善如流。
于是就有了他們到達摘星鎮的這一樁麻煩事。
“月滿夜宴……”中年男人怔住了,他嘴巴嗫嚅了兩下,有些出神地重複着,“百年前的月滿夜宴……”
那是星羅國從前的傳統。
仲秋月圓的前後三日,舉國同慶,夜夜舉辦宴會,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都會參與其中。
月滿夜宴中,街巷燈籠高挂,所有人都會出門猜謎、演出、比試。
宮廷和地方都會舉辦各種競藝活動,獎品向來是稀世奇珍,有過來自映月宮的贈禮,也有過星羅國聞名于世的煉器大師,廖十全鑄造的兵器。
——這些,都是他們這群幸存者的後代,在老人的口述中得知的信息了。
摘星鎮上的人不少都是星羅國的遺民,他們對此很清楚,一時間都露出探究、迷惘的神情。
“……是、是我唐突了。”眼見圍觀群衆越來越多,中年男人額頭上也滲出汗液,他擡起袖子蹭了蹭,面露愧色,“在下廖三達,乃是廖十全的曾孫……不知能否請二位貴客入小樓一叙?”
“不了。”
莊絨兒拒絕。
她不覺得有什麼可叙的,該講的話她已經說完了。
她之前就派小紙人提前出發,訂下了摘星鎮上最氣派的酒樓。
在雨季正式到來的這前幾天裡,她們會在那邊住下。
廖三達讷讷地點點頭,遺憾,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
但莊絨兒發現,他好似并未死心,因為他一直在跟着她們,且神情越發激動。
盤在手腕上的小蛇警惕地支起身子吐信子,莊絨兒拍手将它按回去,在酒樓前停下來,不悅地問道:“你還跟着我們做什麼?”
廖三達這下确定了,忙堆起笑容道:“貴客誤會了,這酒樓,原是我廖家的資産……”
“……”
“小二,快去備好酒水。”他沖着門内高喊一聲,小心地弓下身子做引路狀,“貴客快請進!”
“……”
“說來慚愧,我們這些不學無術的子弟沒能承襲下老祖宗的煉器手藝,在這濁世混了百餘年,也不過是滿身銅臭的商人……”
“廖老闆說什麼呢?你可是咱們鎮上的首富啊!”路過聽到的人插嘴一句。
廖三達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懇切道:“姑娘和公子看起來太過年輕了,我一時想不起宗訓裡記載過,老祖宗百年多以前确實出了一把刀做月滿夜宴的賞頭,那把刀青輝繞體,喚作隐月穿雲,正是公子身上的這把沒錯……姑娘既能拔得頭籌,想必是驚世高手……”
他的話連綿不絕,莊絨兒左耳進右耳出,隻見酒樓裡人頭攢動,不禁皺眉打斷:“人怎麼這麼多?”
廖三達歎了口氣,說:“前些日子,有謠言說,我廖家的老祖宗,臨死前煉出了一把絕世神兵……四海八荒的修士都往摘星鎮趕,想着自星羅海裡撈出神兵……”
莊絨兒沒聽說這個消息,她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圈樓中的賓客,思考着換一個住處也未嘗不可。
而阿淮輕聲問詢:“為何稱之為謠言?”
“實在是,我廖家宗訓的器物譜上并未記載此事。”廖三達再次道歉,“是我對不住二位貴客,正是因為這則謠言,我一見到這把隐月穿雲刀,尚來不及深思,就誤會了你們……”
“可你這樓裡不止修士,普通人卻也不少。”
“這個嘛,也沒錯。”廖三達面上浮現出一點笑意,“兩位貴客都是修士,想必已經知曉,映月宮的神女大人将要與天阙宗的少宗主結為道侶了。到時候,神女大人的儀隊會途經摘星鎮……這些都是等着來朝拜的百姓。”
阿淮不動聲色地看了莊絨兒一眼。
昨日動身時,那幾名曾在隔壁房間議論過莊絨兒的男子都已經被送出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