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那些人口中提到過這個稱謂——“天阙宗少宗主”,那人名叫玉桓升,與莊絨兒……似乎有些淵源。
但莊絨兒聽過這則婚訊後,神色并無異樣,恍若未聞,隻點了點頭,讓廖三達把她們帶去上房。
“一個時辰後,酒樓裡設有瓊台戲演出,這是原來星羅國的戲種,走出了摘星鎮,絕不會有哪裡能聽到一樣的了,貴客們可萬萬要來看呐。”
廖三達最後留下這句話後,仍有些意猶未盡,還想再聊聊百年前月滿夜宴的事,隻是莊絨兒已經毫不留情地把房門關上了。
……
燭火柔和,紗幕垂墜。
身着華麗戲服的女子伫立在中央,面露哀愁,細聲唱着:“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随月隐空留露。”
她身姿輕盈地旋轉,柔順的衣袍随着甩袖的動作綻開,既靈,又美。
“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
台下的賓客都一齊望着她的演出,神色動容,唯有坐在最遠處席上的莊絨兒垂着頭,隻顧端詳桌上那壺花釀。
她斟上一杯到酒盞裡,觀其色澤紅豔,嗅起來帶着一股馥郁的清甜,隻一飲而盡,卻覺得入口酸澀,但細品也有可口的回甘。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戲子仍在哀戚唱着,莊絨兒也一杯一杯地喝。
喝到一整個酒壺空了,她才擡起頭來,細細端詳台上的女子。
她的戲服很特别,金絲的刺繡在藍色的錦緞上閃閃發光。
“魂随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
莊絨兒倏然開口,緩緩對阿淮道:“這個唱曲,我聽過的。”
她的語速慢得同往日有些不同,阿淮注視着她唇上殘留下的酒色,與眼中盛着的水光,頓了一下,低聲道:“是不是喝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我已百毒不侵,如何會醉。”莊絨兒微笑。
莫說是酒,哪怕此刻飲下的是一瓶鸩毒,也不會影響她分毫。
她回答得信誓旦旦,阿淮隻能忽視她有些異常的狀态。
但莊絨兒卻還在對着他笑。
她幾乎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神情,阿淮眸光微凝,下意識地移開視線。
“你知道,我在哪裡聽過這唱曲嗎?”她慢吞吞地問。
“……不知。”
“你想不想知道?”
“……你可願告訴我?”阿淮配合着答。
他大概明白,莊絨兒當真是醉了,而非她所說的“百毒不侵”。
隻是醉酒後她仍有自己的意志,此時隻有萬事順着她,引她回去休息才好。
“願意。”莊絨兒點點頭,坐到了阿淮的身邊,她用手抓住了阿淮的手,頭輕輕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口中低聲念着,“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
“……”阿淮僵硬未動。
“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台上的戲子順着唱出了最後一句話。
莊絨兒仰起頭,盯着阿淮,道:“這首曲子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你可願告訴我?”
阿淮繼續如她所願地提着問,盡管上個問題她都還沒答。
莊絨兒不說話了。
“若是不願,不如我們回房休息?唱曲已經結束了。”阿淮放輕聲音,聽起來像枕邊的耳語。
莊絨兒感覺耳側、連帶着半邊的身體,似乎都有些癢癢的。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淮的臉,逐漸怔住了,再度開口時,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隻帶着某種癡癡的惘然,“……我在月滿夜宴上,偷偷地,跟着你。”
“……”
她面頰上染上薄紅,神情是說不出的專注,“一直,一直,跟到了戲台下。”
“……”
“你的同門捉弄你,想取下你覆面的帛帶,我氣急,放了小蛇吓唬他們……”她的每個字都慢慢的,好像是從回憶中擠出來的,聽在耳朵裡,帶着一種和花釀類似的酸澀,“你扭頭看我,我卻早早躲起來了……你看到過我嗎,你,你記得我嗎?”
她說的前言不搭後語,但阿淮已然明白。
莊絨兒百年前跟着荊淮參加月滿夜宴,聽過同一首瓊台戲。
她在同門捉弄荊淮時用計阻止,但不敢現身,隻有慌張躲藏,卻又悄悄盼望對方能夠注意到她。
……這是她的少女心事。
阿淮感覺自己的指頭又一次變得冰涼,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冷酷地撞擊了他的心口,但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仍低聲回應着:“……看到了,也記得你。”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勉強擡眸,對着莊絨兒露出一個安撫意味的淺笑。
莊絨兒眼裡的水光更盛,她的臉完全湊過來,幾乎抵着他的鼻間,呢喃地說:“這首唱曲的意思是,我很想你,每時每刻……荊淮……”
苦澀還來不及漫過心頭,阿淮在恍惚中完全風化,因為莊絨兒沒有停在原地,她仍在越過幾乎無可減少的距離,直到被專屬于她的香氣完全籠罩,陌生的、柔軟的觸感貼在唇邊,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耳中亦閃過爆炸一般的嗡鳴——
莊絨兒,吻了他的嘴角。
哪怕是……把他當成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