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長樂宮。
武帝身着絲滑的錦緞寝衣,面前的雕花寶案上擱着幾道折子,他既未低頭批閱,也未将折子合起,就這麼明晃晃地攤開在案。
一雙纖細的手從身旁越過來:“陛下時候不早了,歇息吧。”
洛貴妃目不斜視地将幾道折子合起來,交給一旁的大太監曹宇,後者躬身接過:“陛下是在為九公主的婚事挂心?”
此語一出,對面的洛貴妃身形一頓。
武帝點點頭:“九兒及笄了,婚嫁之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洛貴妃見陛下說這句話時沖着自己,索性坐下表明态度:“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陛下貴為天子,妾身相信您定能為九兒覓得良婿。”
洛貴妃出生于江南書香門第,陛下初登帝王寶座後,曾舉行過一次全國選秀,她就是那個時候進了後宮。
與陛下相伴十餘載,誕下一子一女,八皇子與九公主,各個都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寶貝。
武帝摩挲着愛妃的柔荑,心中卻猶豫不決:“朕雖身為帝王,可為女擇婿這件事上,唉······”
洛貴妃與曹宇對視一眼,陛下難掩失落之情,這其中的緣由他們自然也清楚。
武帝統共九個孩子,其中五位公主,除四公主早夭外,長公主兩嫁寡居,五公主、六公主縱然貴為天子之女,也不得圓滿。
“朕嫁過四次女兒,可她們如今過得都不如意。”帝王威嚴的眉宇間顯出一絲蒼老之氣:“如今關乎九兒的終身幸福,朕實在不敢自專了。”
他指了指曹宇手中的折子語重心長道:“這大半年來,朕尋謀了不少年輕兒郎。”
“皇後母族楚家,适齡的兒郎倒是多。可,楚家不重視讀書。”他坦蕩地看向洛貴妃,言辭懇切道:“實在比不上你們江南士族裡的兒郎那般學富五車。”
洛貴妃惶恐,急忙擺擺手:“陛下,皇後娘娘宅心仁厚,深明大義;她家的兒郎定然也是好的。”
武帝撇撇嘴:“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别瞻前顧後了,不好就是不好,朕才不會委屈了九兒呢。”
語落,一旁的大太監曹宇忽而開口:“陛下可曾見過薛太傅家的小兒子?”
薛公子飽讀詩書,三歲作詩,六歲作畫,九歲寫骈文,那可是皇城裡出了名的神童!
武帝又撇撇嘴:“朕早見過,那小子模樣尚可,但書讀得太多了,滿口之乎者也,活像塊榆木,哪裡配得上朕的九兒?”
曹宇吃了癟,心下暗道:陛下自己沒讀過多少書,或許不喜歡女婿才學過盛,于是他靈光一閃又提議:
“那·····霍将軍家的大公子呢?聽聞此人骁勇善戰,曾帶兵平亂,”
話才說了一半,武帝就面露不悅:“不行不行,霍家大郎五大三粗的,殺氣又重,吓壞了九兒怎麼辦?”
曹宇噤聲。
洛貴妃在一旁抿嘴偷笑:“那倒是,九兒這點随我,欽慕英俊的郎君。”
武帝原本還一臉郁色,聽見愛妃如此說,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寵溺道:“對,就是随你這般嬌癡、慕俊!”
曹宇當了二十幾年太監總管,對皇城裡達官貴人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既然九公主喜歡俊朗小生,那麼·····
“陛下覺得新晉狀元郎如何?”
武帝眸子一亮,脫口而出:“沈晖?”
殿試的時候,此人一襲落拓青衫,姿容端正,眉目如劍,更可貴的是政論時不卑不亢,闳識孤懷。
洛貴妃沒有見過狀元郎,但能讓陛下眸光一亮的人,必然也是有真本事的:“沈晖?他是哪裡人士?”
曹宇笑眯眯作答:“論起來,他與娘娘是同鄉呢。”
洛貴妃驚訝:“江州人?”
武帝點點頭,語氣懇切:“江南人傑地靈,出了不少狀元,這個沈晖······确實有幾分才氣,模樣也清俊。”
洛貴妃被說得有些心動了,女兒的婚事也是她的心頭大事,可她久在後宮,并沒有機會接觸太多适齡男子,更别說,新晉狀元郎了。
“那他年歲幾何?家中親眷多少?可曾有過婚配?”
洛貴妃連珠炮似的發問,倒叫曹宇有些應接不暇。
“貴妃娘娘···”曹宇為難地看向皇帝。
武帝雙眉緊鎖,抿唇不語,俨然一副顧慮重重之态。
洛貴妃見狀隻好追問:“陛下是覺得哪裡不合适?”
武帝沉吟片刻:“沈晖雖好,但他出身寒門·······”
洛貴妃卻不以為然,白皙細膩的臉上揚起絲絲笑意:“寒門又如何?若日後他尚了公主自然就不是寒門了!”
當朝驸馬爺,豈不是魚躍龍門!
可武帝卻不這麼認為,九兒是自己的掌上明珠,驸馬人選不說十全十美,最起碼也得十全九美。
他自己就是草根奮鬥上來的,深知這一路的艱辛與不易,也更清楚這一類人的性情與心思····
若是作為君臣,他很欣賞沈晖。
但若作為女婿,就另當别論了。
武帝忽而長歎一口氣:“罷了,此事改日再議吧。”
語落,帝王拉起愛妃的手施施然往紗幔輕垂、熏香袅袅的寝殿内走去。
*
翌日。
大太監曹宇奉命前往西直門外辦事。
回程時路過殿衛軍營所,一道颀長的身影猛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身着明光甲,身姿颀長,側顔精緻俊朗,好似玉雕一般······
曹宇盯着看了好幾眼才反應過來,此人不正是回京不久的易家小侯爺嘛!
他忽而一拍大腿,心裡萬分懊惱:怎麼把他給忘了?
易知舟該下值了,他在規定的時間内回到營所,交回了宮門鑰匙和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