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的小門正開着,裡頭擺着一張四四方方的小矮桌,桌上點了油燈,燈下六個家常圓碟。
''侯爺可别嫌寒酸。''李潼話雖謙虛,但臉上的笑容卻十分親厚。
易知舟才不介意他說什麼,将油紙傘立在牆角,主動屈膝落座。
''許久不曾吃過蔌麥飯了。''
蔌麥飯是隴西特有的糧食,尋常人家都當主食吃,他離開隴西大半年了,時常想念家鄉的味道。
李潼嘿嘿一笑:''這可是我娘親的手藝,還有那野蔥焖肉,也是一絕,你嘗嘗看!''
易知舟聞言,趕忙追問李潼的母親在哪裡,深夜勞煩老人家親自下廚,他實在過意不去,想當面道一聲感謝。
此時,門外走來一位年輕的婦人;绯色羅裙、鵝蛋臉、丹鳳眼,笑語盈盈:''婆母放心不下家中幼子,方才做好飯就回去了。''
李潼急忙起身,接過女子手中的陶碟:
''臨淵啊,這位便是内子:阮芸。''
易知舟起身行禮:''臨淵見過嫂夫人。''
阮芸亦福了福身子,熱情地招呼他:''常聽夫君提起小侯爺,今日實在太倉促,粗茶淡飯,還望侯爺别嫌棄。''
易知舟直言道:''嫂夫人千萬别這麼說,深夜叨擾,是臨淵失禮,''
''哎呀,你倆就别客套了,吃飯要緊,臨淵快坐,阿芸,你也一起。''李潼拿出兄長的姿态,招呼好友與妻子都落座,三人圍坐在一張小小的方桌前。
阮芸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有看了看姿容俊秀的易大人,忍不住笑道:''從前聽夫君說起易小侯爺,隻道是潘安再世,郎豔獨絕,今日得見果然不假。''
易知舟心下微微一動,郎豔獨絕?
他掃了一眼李潼,驚歎于他竟這般謙虛,畢竟當年在書院時,李潼一直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信,還偷偷在筆杆上刻下: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字樣。
李潼被他玩味的目光盯得有些羞赧,急吼吼端起桌上的酒壺:
''臨淵呐,今日難得咱們師兄弟重逢,此乃樂道山泉水所釀,滋味醇厚,口感順滑,咱們小酌一杯?''他搖動手中的酒壺,露出躍躍欲試之态。
易知舟卻将他手中的酒壺拿了過來,打開瓶蓋深深地聞了一聞,而後又物歸原主:''确實是好酒,日後有機會再品嘗吧。''
他身系重任,公主安危不容有半分懈怠。
李潼也隻好無奈作罷,公主殿下就在隔壁,若是出了纰漏,他們師兄弟可都不好交差。
三人在昏暗的油燈下邊吃邊聊起來。
耳房不大,因方才竈火太盛,室内徒留幾分煙氣,阮氏便将門繼續敞着,保持空氣流通。
李潼邊吃邊說:''樂道偏遠,消息也不靈通,我前些日子才得知你被調回了都城?''
易知舟将口中的飯菜咽下,略略颔首,他确實餓了。
李潼繼續問:''那你如今在哪裡當差?''
易知舟:''殿衛軍。''
李潼:''噢,可曾娶妻?''
易知舟挑了挑眉:''不曾。''
一旁的阮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小侯爺家世相貌如此出衆,竟還未婚配?''二十了吧?已經不小了。
易知舟放下碗筷,對阮氏道:''不急。''
他确實不急,可對面的李潼卻神情凝重:''這還不急?臨淵啊,你可萬萬不能效仿那浪蕩遊醫啊,娶妻生子乃人生大事,務必盡早完成,若是憑空拖大了年紀,隻怕日後追悔莫及!!''
李潼口中的遊醫,正是闫松鶴,他們二人也有幾分交情。
阮氏柔聲符合:''小侯爺您儀表堂堂,人品貴重,想來都城裡的高門貴女之中更不乏知書達禮,秀外慧中之輩,若是有情投意合者,還是早日成婚得好。''
說到一半,阮氏似乎又想起什麼,掩嘴輕笑道:''莫像闫大哥那般,年輕時潇灑不羁,如今卻隻能吃盡相思之苦。''
語落,夫婦倆相視一笑,意味深長。
易知舟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嫂夫人的意思是,松鶴兄他有心儀之人?''
阮氏點點頭:''約莫是前年春吧,闫大哥路過樂道曾來拜訪,夫君便邀他在府中小住了幾日,''
對面的李潼迫不及待搶過話頭:''對對對,我與他把酒言歡,問他為何遲遲不婚,他喝醉了,這才吐露真言,說是心中有一愛而不得之人。''
易知舟默不作聲,眉宇間淺淺露出川字。
阮氏感歎道:''其實,闫大哥的家世樣貌都不俗,醫術又高明,娶妻本也不是難事;可提起那令他心儀的女子時,卻一臉沒落。''
李潼嗤笑一聲:''哼,誰讓他年輕時口出狂言,說什麼四海為家、孑然一身;這下好了吧,愛而不得,都是報應。''
阮氏瞪了一眼丈夫:''你這是什麼話,闫大哥又沒做傷天害理之事,他治病救人分明是功德無量才對。''
語落,阮氏見易知舟不動筷子,便一邊替他布菜,一邊閑聊:
''也難為闫大哥了,如此潇灑霍達之人,也免不了為情所困。他那日喝醉了,口中念念有詞,說那女子冰雪聰慧,機敏可愛,而他自己無官無爵,年紀又大,不堪為人家的良配······小侯爺,你說說,這些話,哪裡像是闫大哥能說出口的?''
易知舟持箸不語,心底湧上一股無奈之感。
李潼口中咀嚼着肉,含含糊糊的問他:''唉,臨淵,我倒十分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奇女子,竟能讓不可一世的闫松鶴這般自卑怯懦?''
易知舟挑眉看他,啞口無言。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士兵焦灼的呼聲:''大人!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