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舟聞聲進門行了禮,與李潼四目相對,後者沖他眨了一下眼。
一别多年,彼此的樣貌倒是都沒怎麼變。
''殿下有何吩咐?''
元季瑤看了看院子外頭滴滴答答的雨幕:
''今夜冒雨趕路,大家都辛苦了,吩咐廚房做一些熱食,讓衆人早些安歇,明日一早雨停了再繼續出發。''
易知舟颔首領命,一旁站着的李潼再次開口:''殿下,竈頭上已經預備了艾葉姜湯,若是不嫌棄····''
李潼一時也有拿不準這位九公主的脾性······
但他多慮了,坐在太師椅上的紫衣少女歡快地點了點頭:''那就有勞李大人費心了。''
李潼連忙颔首推辭:''不敢當,樂道縣地處偏遠,九公主大駕光臨,下官實在惶恐。''
他從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就舉家出動了,雨夜臨時采買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就算開市了,樂道縣也買不到什麼精貴的食材。
李潼便讓自己妻子與母親将家裡的食材都拿到館驿的廚房裡來,這會兒,他的妻子阮芸正盯着人熬湯,他的母親王氏正在煮飯。
金尊玉貴的九公主自然不曉得這些。
她反而覺得這位李大人很實在,什麼話都往外說。
''怎麼,難道本宮是老虎,會吃了你不成?''元季瑤哭笑不得,饒有興趣的反問一句。
李潼立即俯身謝罪:''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還請殿下贖罪。''
青柑從外頭端着托盤進來:''殿下,艾葉姜湯。''
木制的壺口還在冒着熱氣,袅袅艾葉的清香已經在室内蔓延開來。
''給在座每人都分一杯。''九公主擡了擡手,示意李潼起身:''兩位大人都座下說話吧。''
驿站不大,隻有這一進院子是最寬敞的,可李潼戰戰兢兢落座後,隻覺得格外閉塞。
他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易大人,多年不見,還是那麼豐神俊朗,端正肅穆。
易知舟接過松蘿遞上來的姜湯,與李大人隔空對視一瞬。
''李大人别來無恙?''
對面的李潼眼神一亮,樂呵呵道:''勞小侯爺挂心了,下官都好,一切都好。''
元季瑤這才曉得他們二人相識。
她側目,隻見易大人嘴角挂着淺淺的笑容:'殿下有所不知,微臣與李大人有幾年同窗之誼。''
李潼見九公主杏眸閃閃發亮,似乎很有探究的興趣,于是接過話頭:''回殿下,微臣是隴西人,幼時便在易将軍開設的學堂裡讀書,元武二十七年登科,随後便在樂道縣任職了。''
隻見公主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易将軍開設的學堂?''
易家是武将,居然開設了學堂?
李潼點點頭,言辭間頗有幾分自豪:''沒錯,正是曾經的武安侯、臨淵的父親;大将軍生前不僅戰功赫赫,還記挂着四方百姓。當時隴西很多家境貧寒的學子都無書可讀,大将軍便出資興辦了學堂,在隴西有一半學子都受過易家恩惠呢。''
都城裡關于忠勇大将軍的傳聞,基本都是與打仗相關的,人們口口相傳的隴西戰神、治軍有方戰無不克,但可惜英年早逝······從前她還小,隻把這些當故事聽聽,今日卻忽然生出一股特别的情愫。
那位英雄,是他的父親啊。
她忍不住再次向對面投去目光,坐姿挺拔的他手持瓷白的葵口杯,眉眼低垂,凝視着姜湯。
元季瑤不禁猜想,他一定也很想念自己的父親吧,不知易将軍身故時,他幾歲?還記不記得父親的樣貌?
''樂道縣域下的河道多嗎?''
李潼還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忽然聽見易大人提問,愣了一下才回答:''樂道共有三河,六湖,十七道官渠。''
語落,李潼趕緊偷瞄一眼對面的公主,心道:難道要開始考問政務了?
元季瑤也不太明白他為何問這些,可易大人垂眸不語,似乎在思考什麼。
此時,得寶前後跑動着來傳話:''殿下,晚膳已經預備好了,您看?''
今日李大人在場,他與易知舟又是舊相識,她實在不好留他共進晚餐。
于是,青柑與松蘿進來給擺飯,屋内兩位大人便起身告退了。
出了主院,李潼急忙擋住易知舟:''你這人,來之前怎麼也不派人知會我一聲!!''
雨夜無事可做,李潼好不容易拉着夫人躺進被窩裡,好事沒成呢,就被喊了起來。
易知舟睨他一眼,笑容無奈道:''都說了是臨時改道,你還不信我?''
李潼冷哼一聲:''信你?才怪呢!''
自己這位小師弟啊,面上看起來是個世家公子,風度翩翩;可骨子裡卻十分叛逆,易将軍當年請了嚴厲的教書先生,孩子們都怕他,可偏偏易臨淵不怕,每逢隴西軍演習比武時,他都會從書院偷溜出去,十幾裡地啊······
為此,沒少挨先生的藤條。
想起這些往事,李潼心裡卻暖暖的,于是一把攬住小侯爺的肩膀:''走走走,師兄今日必須要請你喝一頓!''
易知舟推開他,煞有介事地更正他:''我比你早半年進學堂。''
言下之意,自己才是師兄。
李潼卻不服,語調微揚:''那我還比你早成婚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邊理論邊朝偏院走去。
廊檐下雨幕潺潺,李潼帶着他出了垂花門又進了角院,濃郁的飯香撲鼻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