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悠然是被夢驚醒的。
夢裡,一架威武精緻的灰色戰鬥機像雄鷹一樣翺翔在藍天上,不時做出翻滾、懸停、俯沖等驚險的高難度動作。她有些擔心,但仍然驕傲地仰頭,因為她知道那飛機上有她的愛人。他是個戰士,更是個英雄。
突然,燦爛的陽光被烏雲遮蓋,天空霎時間一片黯然,飛機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樹葉般,毫無預兆地從天空中墜落,速度極快,機頭在強力的摩擦中燃起了濃煙和火苗。緊接着,“轟——”巨大的爆炸聲和濃密的煙塵覆蓋了一切。
她拼命地向濃煙跑去,可猶如進入了布滿瘴氣的叢林,她失去了方向,不論她怎麼喊、怎麼跑,都沒有人回答,也找不到出路。
在極度的恐懼和焦急中,她醒了。
許悠然摸摸濕透的睡衣,看了看時間。
淩晨三點。又是這個點。她默默起身換了套幹淨的睡衣,然後抱膝坐在床頭,看着窗外深沉的黑夜。
海島的夜有微風,她靜靜聽着,有樹葉被吹動的“沙沙”聲,有蟲鳴聲,還有外面馬路上汽車碾過的聲音,這是她無比熟悉的夜晚。她甚至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夜半醒來。
既然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她打開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點,點得認真又小心,生怕點錯。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号碼是空号——”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号碼是空号——”
……
不出意料,還是打不通。
眼淚随着機械的女聲從眼眶無聲滑落,膝蓋處的布料被濡濕,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輪廓,許悠然的雙肩微微顫動着,空曠的房間隻有低低的啜泣聲。
過了許久,她爬起來洗了把臉,開始翻看電腦上的病曆。
……
中午十二點半,餘月準時走進了許悠然的辦公室。
“許大醫生,一起去吃飯吧!一上午累得我腰都直不起來了……”
作為海島上最大的綜合性軍醫院,南海醫院業務繁忙,醫生很難按時下班。
許悠然從包裡拿出一個面包,“你去吃吧,我吃這個就行了。”
餘月很無語,每天中午,許悠然都會像複制粘貼一樣重複這個拿面包的動作,她甚至有點懷疑許悠然的包裡是不是裝滿了吃不完的面包。
“面包真這麼好吃?我嘗嘗。”餘月劈手奪過面包,咬了一口,噎得直梗脖子。
“快喝點水……”許悠然擰開一瓶水遞過去。
“你是不是有什麼折磨自己的怪癖啊!這東西難為你每天吃得津津有味!”
餘月艱難地吞下幾口水,嫌棄地看了看手上幹巴巴掉皮的面包,然後毫不留情地扔進了垃圾桶。
“你好歹也是上尉軍醫,能不能别讓人誤解我們的待遇很差啊?”
餘月真的不理解。
許悠然收入和她差不多,而且聽說許悠然是軍人世家出身,父母都是軍醫,她不可能缺吃吃喝喝的錢。
“别告訴我你是為了減肥哈,你都這麼苗條了再減肥還讓我活不活了?”
許悠然白大褂下面的身形纖細瘦削,臉色近乎蒼白,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帶着幾分明顯的憊懶和倦怠。
“省時省事麼……”許悠然把耳邊散落下來的幾縷長發攏到耳後,嘴角勾起一道淺淺的弧線。
餘月知道那不是笑,隻是一種表情。這表情于許悠然而言,是一種禮貌,和“你好”“再見”沒什麼區别。
“周末聯誼去不去?這次好像是海軍特種兵部隊,特種兵喔——”
許悠然的帆布袋被餘月拎到手上,人也被她推着往外走。
“不去。”許悠然想拿回自己的袋子,餘月似乎早有準備,藏到另一邊,就是不讓她碰到。許悠然拗不過她,隻得順從地往外走。
“特種兵你不感興趣嗎?”餘月語氣誇張,“你看過他們的宣傳片沒?超酷超帥的……那個面罩一戴,我的天好有安全感……”
任憑餘月怎麼極力渲染,許悠然都不應和。
餘月有點忍無可忍了。
“你說你,不談戀愛不出去玩,你不會是不喜歡男人吧?”餘月掰正許悠然的肩膀,狐疑地看着她。
許悠然木然地看着她,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她嘴巴張了張,好像在艱難地組織語言,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說:“我喜歡空軍,不喜歡海軍。”
餘月恍然:“難怪,你讀的空醫大,喜歡空軍也正常,那你怎麼跑到海軍軍醫院來了?”
她話音剛落,許悠然突然甩開她的胳膊,往門診大廳沖了過去。
“許悠然?!!”
午休時間門診大廳人不多,幾個身着海軍軍裝的男人列隊從旁邊走廊出來,清一色的雪白在安靜空蕩的門診大廳十分惹眼。
隊尾那個身影……寬厚的肩背,修長筆直的雙腿,盡管有帽子的遮擋,但是依然清晰可見細長幹淨的脖頸。
哪怕隔着幾十米的距離,許悠然也一眼認出,那是他。
因為不會有另一個人有這樣的背影,高大挺拔,像一株小白楊。
像做夢一樣,哪怕是夢,許悠然也不想放棄這個唯一的可能。
真的是夢?又像是她的幻覺。隻閃現了短短幾秒,又泡影般破滅了。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院子裡,拼命尋找每一個相似的身影。
“許悠然,你怎麼啦?”
餘月拉住急得快哭的許悠然,有點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