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謝家那邊的長輩皆湧出動容。
路滟雪剛從交警那脫身,後腳到,将外套遞出去挂着,“昭昭,你們路上沒堵車嗎?”
“沒有。”
路青槐的父母已故,長輩們太過顧及她的情緒,珍而重之,反倒不知如何開口介紹。還是路滟雪讓侍者拉開座椅,将路青槐安置在她旁邊,跟她對話,将澀然僵滞的氛圍推回去。
“行車記錄儀上傳時出了點故障,鼓搗半天都沒調出來。要不是那年輕的交警還算機靈,我今天恐怕趕不過來了。”
謝老爺子旁邊保養得體的中年婦人嗔道:“下次遇到這種不講理的,直接跟你鄭叔知會一聲就行,哪裡用得着跟輔警交涉。”
路青槐正在根據聲音努力辨别記住人臉,路滟雪笑回:“年底了,鄭叔忙得腳不沾地,打擾他多不好。”
“一句話的事。”
客套完,路滟雪悄聲同路青槐耳語,一一介紹在場的人。
路青槐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很快在這三言兩語的對話中,梳理了解謝家現狀。謝老爺子的妻子出身書香門第,幾年前因胃癌去世,膝下育有兩子。謝妄檐的父親是小的那位,孫輩裡的老大和老二,都是由長子所生,剛才說話的,就是謝妄檐的伯母。
她一邊暗暗記下,一邊忍不住對謝妄檐好奇。
原來他是家中獨子。
百度百科不會将這些關系透明化,難怪她先前搜不出來,差點鬧了将他們三個弄做一家的笑話。
謝老爺子發話,晚輩們瞬間靜下來,視線均往主位彙聚。
“老二怎麼又沒來?”老爺子年齡大了,喜歡跟着晚輩們喊。
“他在國際電影節領獎,過幾天還有個什麼慶功宴,除夕才能得空回來。”
謝妄檐跟老二關系最好,趕在老爺子發怒前,不顯山不露水地安撫道:“亦宵戀愛了,爺爺您要是再催他,沒準連孫媳婦都看不到。”
聽到這個,謝老爺子又驚又喜,不過轉瞬,火藥就轉移了,落在謝妄檐身上。
“今天是給昭昭辦的接風宴,我就不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你了,給你留點面子。”
謝妄檐笑意淺淡,并未接話,免得戰火又燃過來。
路老爺子朝路青槐招手,示意她過去。
路青槐并不熱衷于社交,不代表她不熟悉這些流程,相反,在人際關系網裡,察言觀色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天賦,隻是,她很少用在實際中。就像明知領導更喜歡圓滑的人,也知道如何才能将這種圓滑做得漂亮,但骨子裡或許是藏有一點小鎮做題家的清高,比起走捷徑,她更希望自己是靠着能力走到最後。
路謝兩家的關系非常鮮明,哪怕路家在她的認知裡,已經足夠優渥,在謝家面前,仍舊顯得謙卑謹慎。
看似是家宴,實則還是端着一口氣,不能徹底松懈。
謝老爺子今日見到路青槐,看到她那雙同她母親一模一樣的眸子,就覺得分外心疼。連見面禮都用的是愛妻珍藏多年的帝王綠翡翠手镯,滿綠的成色,如今市面上早已炒出幾千萬的天價。
在座的幾位長輩面上不顯,内心早已掀起軒然。
比起價位,最難得的是它所代表的意義。
這是自愛妻去世後,謝老爺子從未拿出過任何東西,怕觸景生情。
“昭昭,你父母是英雄,無愧于祖國和人民,卻唯獨愧于你,讓你在外流落這麼多年。”謝老爺子壓住内心酸澀,“好孩子,你受苦了。”
路青槐的父母是在緬國同南城邊境犧牲的,他們在毒販窩點卧底六年,在數場走私中向警方傳遞消息,共計繳獲甲基.苯.丙.胺毒品數十萬克、槍械、彈藥上千支,卻在最終的混戰中,為掩護隊友犧牲。
二十幾年前,正是毒販猖獗的時期,為了保護卧底的家人安全,隐藏了一切信息。
就連路老爺子和路建華夫婦,都不知曉她的父母為何失蹤。
隻知道自某一天起,便了無音訊。
那時候,路老爺子為晚輩鋪好了仕途,經曆了争吵、決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斷絕父子關系後,再無法回頭的悲劇。
也是基于此,路青槐在孤兒院的這些年,從沒有人找過她。
愧疚、心痛,以及無法挽回的懊悔,各種複雜情緒交織,讓路老爺子近鄉情怯,隻能用更多的金錢去彌補,親情上的疏痕,想觸碰,又忐忑。
路青槐雖然被認領了回來,在路家的地位卻着實尴尬。
她鈍感力太強,沒能察覺那也是座狼窟,謝老爺子便擔起了為她遮風擋雨的責任。
路青槐受情緒感染,眼眶一酸,連忙推拒道:“謝爺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不收下就是不認我這個爺爺。”謝老爺子堅持,“以後把‘謝’字去了,昭昭,你就跟着妄檐,喚我一聲爺爺吧。”
此話一出,路建華夫婦臉色微變,用手肘抵了下路滟雪。
路滟雪視若無睹,目光全被清冷似皎月的路青槐吸引,心髒也跟着扯得酸疼。
翡翠手镯套在腕心,路青槐不由覺出千斤重,她不太好拒絕謝老爺子的一番心意,但這見面禮實在讓人倍感壓力,眼下就是要求助,也不知該求助誰。
最終還是謝妄檐放下高腳杯,嗓音磁沉,斂唇輕笑,打趣:“爺爺,先前還嫌我兇,我看您有過之而無不及,剛見面就送這麼份禮,差點把昭昭吓得不會說話了。”
另外幾位長輩笑出聲,紛紛勸道:“昭昭,别害怕。以後,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一家人哪有見外的?”
終于還是把這茬掀過去,路青槐戴上了這個燙手的镯子。
她本想敬酒,長輩們笑着給她換成了椰奶,挨個聽她喊了相應的稱呼。
爺爺,大伯父,大伯母,伯父,伯母,大哥。
輪到謝妄檐時,對上那雙漆黑柔和的眸子,她竟然莫名緊張,察覺到一股眩暈的微醺感。
謝妄檐同路滟雪一左一右将她包圍着。
見她止聲,謝妄檐慢條斯理地給她扶了下座椅,單手搭在桌面,馬甲在腰腹處收緊,大概是飲了一點酒的緣故,喉結上浮出淡淡的紅。
顯得有點欲。
“三哥這個稱呼,是有點燙嘴。剛才外面在外面已經喊過了,我就不為難你了。”
“坐吧。”
可是她剛才……
分明沒有喚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