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屹愣了兩秒,下了車,腦袋裡還在噼裡叭啦的響,這陣仗完全就是煙花爆竹集體燃放,甚至他感覺如果再端上碗餃子,直接能上演一出爆竹聲中一歲除。
真是學壞了。班屹心說。
至于是跟誰學壞的,班屹沒深究,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人是把剛在電話裡的話,原原本本的給自己還回來了。
四方街即使是條已經過氣的網紅街,但仍然能從一些細枝末節裡窺探出它昔日的繁華,就比如,周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以及不講道理随意闖紅綠燈的司機。
他們站在十字馬路上,肩并肩,等着紅燈跳路燈,江銜遠忽然問:“你去哪?”
班屹還在抓機會把話又松出去,眼下跳出一個現成的機會,他挑了挑眉,“我聽我女朋友的。”
“?”
班屹勾上他肩膀,“女朋友,去哪?”
“……”
“女朋友”表示哪都不想去,想就地找個坑把“男朋友”埋進去,從此陰陽兩隔,再也不見。
殺人犯法。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過了不知道多久,江銜遠勾了勾裝有酸梅湯的袋子,不鹹不淡地回道:“去死。”
“那我殉情。”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完,班屹也不管人什麼反應,自然而然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走了,再不走要跳紅了。”
馬路對面走過來形形色色的人,抱着嬰兒的媽媽,坐在爸爸肩頭的小孩,剛下午托的初中生,以及和這些人擦肩而過的高中生。
夏天午後幾乎沒有風,唯一的涼意完完全全來源于水果店裡的陳舊電風扇。
班屹背後已經起了一層薄汗,面對眼花缭亂的價格,他隻想速戰速決。
真正速戰速決的隻有江銜遠。他把水果遞給水果店的老闆娘,老闆娘也不知道什麼态度,接過來也沒馬上稱,而是跟旁邊豬肉店的老闆閑聊起來。
“你知道不?福苑那兒又來條子啦!”
老闆娘皺了皺眉,聞言溫善的眉眼漸漸地染上不耐煩的神色,她問:“福苑?”
“是啊。”豬肉店老闆驚訝道:“你不知道嗎?你在那不是有套房子。這你都不知道,你也是真寬心。”
“有話快說。”
豬肉老闆說:“福苑前幾天不才來了條子,因為那高中生一挑十,把催債公司的人都打得屁滾料流那事兒叫了一次條子來?”
老闆娘顯然聽過,白眼翻了個底朝天,催促道:“别賣關子,有屁快放。”
“結果沒安靜多久,又來了一班條子。”
“那高中生又打人了?”
“哪裡是!有一小學生捅他爸一刀!小學生啊!才三年級啊!”豬肉老闆“啧啧”稱奇,又開始勸說:“福苑神人是真多,邪門得要命,我勸你早些把那房子賣了,省得不知道哪天也成了兇宅。”
“……”
老闆娘聽得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
豬肉老闆起了勁兒,又開始問道:“你那麼久沒過去住了,你還記得那高中生叫什麼嗎?”
老闆娘問:“你問這個幹嘛?”
“好奇。”
“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也記不清了,”老闆娘說:“就依稀記得他爸姓班,是個工程師,有次他回來,我請他吃了顆青提,至于叫班什麼來着?班……班……”
“一。”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計算機像是卡着點,好巧不巧地響了下,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從剛才的事情中吸引了過去。
陽光刺眼,亮眼的光照亮了又破又爛的水果店,以及站在收銀台前,穿着一身幹淨的緻中校服,正在替人算着錢的少年。
“六。”
“六六。”
“六六六。”
計算機接連又響了好幾聲,莫名其妙得就變得很魔性,徹底打破了這安靜尴尬的氣氛。
算完最後一單,班屹擡起頭,伸了個懶腰,朝幹瞪眼看着他的衆人笑了笑,“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标準。所以,老闆娘别聊了,我學的用不上多少,頂不了多久。”
“好好好!不聊了不聊了,再聊晚上得睡大馬路了!”老闆娘立馬接過話頭,朝周圍的顧客笑着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一時聊天忘記時間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大夥的時間。這樣,等下回在場各位再來我店裡我給打八折!”
“老闆娘大氣。”班屹率先鼓了掌,有了這個頭,剩下反應過來的也跟着鼓了起來,還沒反應過來,稀裡糊塗做了次随群羊,也跟着鼓了起來。
“這小孩長得好,腦子也好使,”豬肉老闆操着口閩南語,誇贊道:“阿芳這是你家小孩吧?”
“這麼乖這麼聰明的小孩,我哪裡生得出來,”老闆娘說:“也不想想我家裡有沒有這基因。”
掌聲與喝彩,沒能經久不息,畢竟這隻是個插曲,大夥樂喝幾聲,就拎着水果各奔東西了。
班屹拎起挑好的葡萄,遞給已經站回收銀台的老闆娘,他問:“多少錢?”
“三十六,不過你不用給錢,就當阿姨謝你幫我收錢了啊,”老闆娘眉眼彎彎地接過,整個人溫善得很,“阿姨請你。”
班屹掃碼付錢,“不用了。”
“為什麼?”
“早已經請過了。”
留老闆娘在原地懷疑,班屹拎着青提,走到了店門口,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樹蔭底下的江銜遠。
江銜遠目光落在班屹身上,宜町人口音很重,除非專門學過,不然大學普通話考試都沒幾個人能達到标準,再加上福建本身就百裡不同音,十裡不同調。所以他也不清楚班屹一個外地人到底聽懂了多少?
聽到别人議論自己,又會是什麼心情?
難堪?
生氣?
頹喪?
怎麼想怎麼跟班屹不搭噶。從認識這人起,江銜遠幾乎沒有在他身上感覺到任何負面情緒,他永遠耀眼,完全印證了什麼叫作人如其名,将屹立不倒刻進了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