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班屹究竟會用什麼樣的情緒去面對這些閑言碎語?
左肩又被人落下力度。
江銜遠條件反射,人往右轉卻撈了空。
“班屹?”
“我在。”班屹扶着江銜遠的肩膀,以他為圓心,彎腰繞到他面前,“帥哥,讓你抓到一次規律,我還能讓你抓第二次?人還是不能太刻闆……”
……印象
班屹話還沒說完,從小就被人誇教養好的江銜遠出聲打斷,“你……”
江銜遠沒繼續問下去。
班屹替他說了下去,說得幹淨利落,跟以往山路十八彎的說話風格截然不同,這次不帶任何拖泥帶水,“我無所謂,習慣了。”
“畢竟他們講的又不是假的,那是事實。人又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我爹不疼娘不愛,賭博的爸,被逼無奈的媽,破碎的我。”班屹擡起頭,眼裡埋着令人難以看清的情緒,他扯起嘴角笑道:“怎麼樣?夠不夠可憐?”
“………………”
“我亂編的,你不會真信了吧?”
“………………”
刻闆印象。
四個字,江銜遠切身體會到。
江銜遠看着班屹,他穿着白襯衫,在樹蔭底下莫名有些藍色調,細碎的陽光落在他側臉。
江銜遠問:“真的習慣嗎?”
“能,怎麼不能。”班屹說:“習慣而已,常常接觸某種情況而逐漸适應,你看我現在會因為這些事感到不适應嗎?”
江銜遠沒說話,他重新将眼前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才輕聲問道:“那為什麼又要告訴我是假的?”
班屹的瞳孔陡然擴大了。
江銜遠靠近他一步,“班屹……”
“别說了,别問了。”班屹目光渙散地向後連退好幾步,“江銜遠,我們就普通同學,今天讓你撞到純屬于我倒黴,再問就越界了。”
班屹連着退,退出了樹蔭底,雷聲轟鳴,周圍人聲嘈雜,兩人面面相觑,誰也沒開口,這話說的太絕,已經沒留下任何回頭路。
班屹第一個念頭是:也好。
也好。
隻把關系框在“同學”這個不生不熟的範圍裡,就不會橫生枝節,那些事就不會讓江銜遠知道,不會影響到他。
班屹手劇烈地顫抖,他表面仍是端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伸出手本想拍下對方的肩膀,卻被自己的話堵得無從下手。
如鲠在喉。
最後隻說:“走了。”
他背着光獨自走向長街盡頭,身影融進陰影裡,105号院門敞開,吞沒了最後一縷餘晖,過往雲煙、輝煌也随着暮色轉瞬即逝。
烏雲快速地吞噬太陽,密布在廣袤無垠的天空,雷聲的轟鳴最終都随着流水流進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四方街105号臨海,院内卻是一副江南小橋流水的裝扮,粉牆黛瓦、紅梅柳林、高山流水,甚至連走廊上挂的牌匾也是——遇知音。
人民教師的工資已經高到這個地步了?
班屹微微仰着頭,目光落在“知音”兩個字上,也就在他分神的這刹那間!
——“抓住她!”“别讓人跑了!”“滾!”
憤怒的呐喊,焦急的吵鬧聲,匆忙的腳步聲。
班屹頭還沒低下來,視線範圍外,有人橫沖直撞,不由分說地撞向了他的肩膀。
完全沒有設防,班屹被她一下撞到地闆上,對方也好到哪裡去,摔在班屹不遠處。白色的裙擺被地上濺起的泥水弄得髒亂不堪。
“磕到了嗎?”班屹站起身,拍了拍褲腿,朝女生走過去,問:“要不要緊,需要去醫院看看嗎?”
女生沒起身,也不顧地闆髒不髒,蜷縮着往後退了好幾步的距離,過長的劉海下那雙顫抖的眼睛驟然一縮,她表情痛苦地捂住耳朵。
——你無能為力,你自身難保,你拿什麼去保護其他人?
“走開,走開,走開。”
女生聲音從低到高,幾乎喊得聲音嘶啞,到最後人幾乎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良久,班屹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女生,喊道:“路曼?”
女生擡起頭,即使劉海過長,整張臉也像是剛從髒水裡撈出來一樣,但露出的臉還是令人産生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班屹一愣。
下一秒路曼背後就出現了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那群人幹脆利落地給路曼打下一針藥劑,有意無意地擦着班屹的視野盲區,把路曼的眼睛,嘴巴,鼻子通通捂了起來。
而班屹在地面上的影子也逐漸被另一道影子不由分說地遮蓋,他身後俨然也站着一個人。
是李邱碩。
李邱碩語氣惋惜,“你也親眼看到了,路曼的精神疾病有多嚴重,我今天給她輔導得好好的,人就突然犯病了,隻能請她爸來親自治治了。”
“你這周末的輔導取消,早點回去吧。”
路曼像是破布娃娃似的被人粗暴地抓起手腕,擡起四肢,被斜着身體放到擔架上。
她的意識本來已經開始模糊,五感慢慢地消失,但再聽見“爸”這個字眼後,人面無表情地躺在擔架上,眼角卻流下眼淚。
班屹看見她無聲喃喃道:
“快跑。”
“這裡是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