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下門隻有一隻朱雀。

那隻朱雀叫黑刹，芥下門總榜第一。

她死後四年，總榜首席位置懸空，沒人能超過她留下的積分總量。

芥下門的積分來源相當複雜，打副本、物品兌換，甚至幫有關部門跑跑腿，都能兌換一定量的積分。其中自然以下本獲得的積分最多。

總榜位置懸空四年，沒聽過下面有質疑的聲音。畢竟黑刹入芥下門以來，始終保持着每周處理一個惡神本的習慣。一個惡神本積分在50萬到80萬之間，偶爾領點小任務，解幾個普通惡鬼本，一個月進賬三百萬積分相當容易。

從黑刹十歲入芥下門，到十八歲“意外死亡”，八年來累計的積分總量領先第二名至少一個億。

沒有人會為了填補那一個億，每周嘗試一次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

人們不喜歡和象征死亡的惡神打交道。

……

“……朱雀火。”

南臯喃喃道，後腳磕到石塊，整個人當頭栽倒下去，起枭路的人卻沒扶。莊雲久和吳償都直勾勾地盯着朱雀，一動不敢動。

黑刹？

總榜第一的黑刹？

黑刹不是死了嗎？

她們看到了什麼？這是夢嗎？

另一邊，團結湖的人就比較有活氣了，俞伽和李響叽裡呱啦叫了一串，大意是從“感謝獄警大人救命！”到“大人您身上有火！”，最後是“我的娘！朱雀火！”。

鬼叫太吵，方青源臉色本來就差，聽着更差了。

她頭都沒回，也不管身後那勞什子黑刹白刹，扯下小腹上的手，大步離開。

李微炘的手懸了兩秒，慢慢落下。她盯着那道離開的背影，兩秒後，擡腳跟上。

－

村民被黑焰打包成一坨又一坨，在地上蛹動。

蔣盲恐懼朱雀火，蹲守在倉庫旁，見方青源過來……尤其是見了跟在方青源身後的人，她擠出一個兇狠的表情，意圖攻擊。

方青源卻掏出一隻金蛋。

初遇蛋産生于死者的怨念、執念，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是未來的惡神領域，這蛋可以理解為領域的雛形。

蔣高巧愣了一下，爬過去扯回自己的蛋，卻沒扯動。

方青源垂眼，無相鬼煞氣打入金蛋，蓦地湧入蔣高巧體内！

嘭！——隻聽一道刺耳的尖叫，蔣高巧頸後的子宮淩空而爆！

又是“砰！砰！”兩聲，子宮落地，長成嬰孩狀的肉塊和鐵鍊流了滿地，混着渾濁的血漿流向不遠處的村民。

村民們哪見過這種場面，頓時又哭又喊，不少人直接兩眼翻白抽搐昏迷。

蔣高巧痛苦地伏在地上，焦糊堅硬的雙手開始褪色，指骨不再扭曲，逐漸露出了沒被錘子砸過、被柴火燒過的樣子。

一并變化的還有她的臉。

蔣高巧二十歲進山，五年後，她的失蹤信息被鎖定在盲山，提交芥下門。

如果她還活着，今年不過25歲。

可大家在輪椅上發現她時，她皮膚過分幹癟，幾乎像三四十歲的人。惡神死後相貌不變，這就是她死時的樣子。

手，子宮，鐵鍊。

山裡短短五年。

她或許都沒能撐到第五年。

……

“你幹什麼？！”蔣高巧顫抖着擡頭，清透的眼淚留下來，“我還要殺人！我還要殺了他們！你幹什麼！？把我的力量還給我！——”

“回頭。”方青源說：“你回頭。”

人在憤怒時行為不受控制，蔣高巧一邊生氣一邊回頭，脖頸僵住的速度太快，“喀啦”一響。

倉庫裡，在那群女高中生中央，那個睡着的孩子醒了。

小丫頭四五歲，梳了一個蘋果頭，頭發亂糟糟的。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剛睡醒時很放松。打完哈欠，小丫頭才露出平日裡吃睡均無着落、四處躲藏的瑟縮神态，圓圓的眼睛中露出一種習慣性的惶恐。

隻看到那惶恐一眼，蔣高巧就痛哭出聲。

隻一眼，小丫頭就盯住倉庫門口的蔣高巧，不再動了。

蘋果頭被夜風吹亂，糊了滿臉。小丫頭望向那個伏地痛哭的女人，小小的心髒被什麼揪起一樣，隔着死與生，血與淚，隔着五年的尋找與躲藏，五年的等待與托舉，重重地懸起又砸下，在稚嫩的胸腔砸出一道遙遠的回聲。

蔣高巧爬過去，抱起孩子，崩潰大哭。

孩子被人抱在懷裡，看不到倉庫外的血流成河。她隻是怔怔的，憑本能看向女人的手。那雙手皮膚細膩，左手手背有一塊像翅膀的胎記。

孩子想起不知哪一個藏起她的姐姐說的話：“你媽媽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是天使一樣的人，她手背有一塊翅膀，是天使的翅膀，早晚有一天，一定會帶你飛出去的。”

孩子不知道什麼是翅膀，什麼是天使，求姐姐告訴她。

姐姐沒能告訴她，急忙把她藏起來。那晚姐姐被村民拉出去後，再沒回來。

她是在其他姐姐口中，得知什麼是天使、什麼是翅膀的。

小丫頭癟了癟嘴，眼淚砸到翅膀上。

高中生們也在哭，無數哭聲彙聚到一起，穿透了封鎖五年的後山倉庫。

－

－

“四五年的計劃！整整四五年！”所長秘書焦頭爛額，頭發抹得油光水滑，他在寬敞明亮的監控室反複橫走，“我們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激活無相鬼的煞氣！讓她救那些吊車尾的少年犯！現在朱雀強闖盲山，功虧一篑！”

起枭路負責人沉着臉，團結湖管理員默不作聲，監控室大概七八個人，牆上挂着十五道屏幕，屏幕漆黑一片。

秘書：“部長！再來一次吧，這次把副本放進——”

趙部長擡了下手，五指下壓，是一個噤聲的指令。

秘書硬生生吞下一肚子話，憋得喉嚨刺痛，見趙部長莫名奇妙地拿出手機。

趙部長至今還在用老掉牙的黑殼翻蓋手機，收到信息會“叮”的一聲。

——叮。

啪。趙部長翻開手機，看到對面的消息。

趙部長說：“計劃不變。”

……

無相鬼之所以被稱為無相，除了她自身煞氣透明、難以追蹤的特質，還得名于其煞氣能夠“模仿”外界煞氣，對擁有這種煞氣的惡神進行一定程度的控制。

說“模仿”不太準确，畢竟煞氣就像活人的DNA，不能自主改變。準确一點說，更像高維能量對低維能量的降維打壓。

方青源的煞氣打進蔣高巧體内，強逼蔣高巧煞氣消退，露出原本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