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明雪雙腿像灌了鉛,越往外越挪不動步子,兩排牙齒開始不自覺地打顫。
她艱難地回過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張蘋。
張蘋雙手絞在一起,像是要比劃什麼,可還沒等他動手,馮明雪的腦袋就被劉素香強行轉了回去。
岑白和張蘋從體育館出來,冷風夾着寒雪迎面撲過來,岑白擡起頭,大片的雪花身不由己地在風中漂泊,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來到這裡多久,這裡便下了多久的雪,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一樣。
第三天早上,岑白被張蘋叫醒,她迷迷糊糊地聽見張蘋說:“今天晚上爸媽回來,爺爺在院裡殺雞呢,晚上我們吃好吃的!”
張蘋将自己的早飯剩下來,蒸了幾個玉米雞蛋糕,裝到飯盒裡,“也不知道小雪今天會不會來上學,還是帶着吧。”
說完,他把鐵飯盒裝到書包裡。
張蘋因為心情好,腳步比平時要快,岑白都險些跟不上,他們到達公路邊的時間比平時早了十分鐘。
“今天沒有車接我們,走吧。”
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就算高家的車願意再來,他們也不願意再坐了。
岑白和張蘋走到學校時,她發現張蘋的小腿都在發抖,拿着杯子時裡面的水也不斷地泛起細小的波瀾。
岑白下意識過去扶住他,他轉頭笑了笑,“小弟,我沒事,中午吃了飯就好了。”
兩人來到走廊,正要走進班級,忽而聽見樓梯間裡傳來孫家鵬的聲音。
張蘋腳步一頓,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岑白最擅長偷聽,她熟練地将防火門開出一個小縫。
孫家鵬的聲音帶着激烈的情緒,順着那條縫傳了出來,“我隻是想給那個鄉巴佬一個教訓,誰知道會……”
牛藝博也不再平靜,“那為什麼馮明雪會牽扯進來?”
孫家鵬更加激動,“那、那我哪知道她的助聽器會掉到泳池裡?我連她什麼時候戴的助聽器都不知道!”
高聰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你們都少說幾句!”
孫家鵬直接把矛頭指向高聰,“我還沒說你呢,你為什麼要跟那個傻子走那麼近啊,還要開車接他上學!”
“還不是因為我爸要評優晉級,接送貧困學生上下學,那都是面子功夫,能給上面刷好感的。”
透明水杯裡的水就要掀起驚濤駭浪,岑白覺得張蘋有點低血糖,不待張蘋發作,教學樓外面就忽而吵了起來。
他們的教室就在三樓,即使關着窗也能聽見外面的争吵,更何況還是劉素香那樣帶着穿透力的聲音。
“我就這一個女兒,你們學校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還沒正式上課,教室裡也有不少人跑出來聽熱鬧,張蘋和岑白還沒聽出個所以然,人群裡便響起了議論聲。
“那是馮明雪的媽媽吧?馮明雪今天怎麼沒來上學啊?”
那是在體育課上經過的兩個女生,岑白記得她們的聲音。
另一個女生小聲道:“她…好像是已經…”。
她頓了頓,似乎在絞盡腦汁地措辭,“去世了。”
岑白身形一顫,心頭倏地一陣悸動,她沒有防備,下意識捂住心口。
張蘋也看向這邊,不自覺地大口呼吸着,似乎在緩解些什麼。
他們都看向同一個地方,像是囚犯在等着法官的宣判。
“什麼?”,最先說話的女生也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麼啊?”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亂說啊,是真的,我家跟馮明雪他們家是鄰居。”
“救護車是昨天夜裡來的,我爸還出去幫忙了呢,聽說是什麼心肌炎,發病特别快,本來要往省裡送的,路上人就不行了。”
那女生把聲音壓得更低,輕得像雪落下的聲音。
“她家沒錢,就靠她媽一個人掙錢,人都死了,救護車拉回來還要幾百塊,她媽都沒舍得,用自家貨車帶回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岑白心痛得更加厲害,她扶住冰冷的牆壁,好不容易站穩,耳鳴又湧上來。
撕裂聲、爆鳴聲、打鐵聲、凜冽的風聲、玻璃彈珠的落地聲、尖銳金屬劃過牆皮的聲音和火車掠過的轟隆聲一瞬間蜂擁而至。
岑白幾乎喘不過氣,胃裡沒來由地翻江倒海。
就在她瀕臨崩潰時,一個熟悉而急切的聲音倏然穿過這些雜音,像羽毛一樣輕而又輕地落在心間。
“岑白…岑白,你那邊怎麼了?你說話,到底怎麼了?”
314的聲音讓岑白勉強清醒過來。
“我……”
岑白一開口忽而覺得自己的聲音極其陌生,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說下去,“馮明雪,她死了……”
通過指尖的靈媒紅線,314承受且分擔着岑白感受到的一切痛苦,即使他們都不知道這痛苦究竟來自何處。
岑白恍惚間轉過身,卻發現張蘋已經不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