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從池側過頭,看着謝不虞:“可我這一路上,縱使再艱難,再困苦,也從未放棄過打聽你的下落。”
“直到有一日,段時泣向我訴說,他收到了一份來自玄天的消息,這消息的落款無名,内容也極為簡單,大意就是說如今虞北遺存下來的血脈,隻剩我一人了。”謝從池談及此,才發覺灌進嘴裡的茶,隐隐變得越發苦澀起來。
“那時我還是太年少,竟隻顧念着這消息,都未曾細想過,這來自玄天一條藉藉無名的消息會是誰有意寄來的。”
謝從池起身,行至謝不虞面前,平視着他,淡聲道:“如今......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你在玄天隐姓埋名數十年,混進北檐堂,靠你從小練着與我截然不同的獨特的刀法,搖身一變成了北檐堂第一,還換了個假名謝玄微以此瞞天過海。”
“如今又騙過段時泣,成了謝俠士,這身旁呢,還悠哉的收了一個小徒弟,看年歲倒是與我相仿......”
“不過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了,反正過去的事情,你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我倒也無所謂了,畢竟論潇灑,我比起你來說,應是自愧不如的,原來你活着,也能将這些怨恨打碎了吞回肚子裡,一聲不吭假死了很多年。”
“你若是不想回來,或是想繼續在玄天做你那風光無限的厲害俠客,我可以裝作從來沒見過你,可以裝作你真的死在當年那場大火裡,也不要讓我瞧見你如今這番堪比行屍走肉的一副空皮囊。”謝從池帶着嘲諷的笑道。
“可是謝不虞,你卻又偏偏挑這個時機恰巧回來了,是有什麼目的還沒達到麼?我不信這是你所謂的巧合二字便能含糊過去的......你也沒必要在這裡和我兜彎子。”
“......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了。”謝從池攥緊了衣袖下的手,深吸一口氣,悶聲吐出這麼句話來。
祝殃銘那張臉在謝從池腦海裡一閃而過,恍然間有了一個猜想,但謝從池覺得不可能,于是又在腦海中否定掉。
怎麼可能會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死了而想把這些年的東西全都彌補上。
他了解謝不虞,卻又好像不是很了解,這番比較之下,他竟可憐的發自心底的豔羨祝殃銘的天真和幸福,想必事事都有謝不虞他這個當師傅護着吧。
謝不虞又阖上了眼眸,他不想回頭的,卻又毫無藏身之處的,那些年親身經曆過而镌刻在腦海裡的回憶,終究還是在這場殘燭冷月下,剝開被歲月裹挾了風塵的蜜糖外表,苦楚沿着當年年少的心一直彎曲蔓延到如今。
謝不虞不想回虞北的理由有很多,卻獨獨隻有一條才能真正令他不得不懷念這片土地,該說什麼呢?原來當年自己希望活着的那個人竟是真真切切的活在這世上,這就足夠了。
隻要虞北這根大梁有人來挑,他就安心了。
謝不虞睜開眼,垂眸看着面前這個與自己樣貌有四分相像的弟弟,與多年前那張記憶裡稚嫩的臉隐隐重合在了一起,輕笑出聲道:“從池,那就權當我......死在那場大火裡了吧。”
謝從池本來還沒什麼反應,聽見謝不虞這樣喊自己過後還加上了那樣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卻像是一隻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了毛。
“我當你死了有什麼用嗎?!謝不虞,我最讨厭你這樣假惺惺一副大義凜然的做派!說死了就死了,活着也假裝死了,你要虞北,要天下人都要記住隻有你是個為虞北而犧牲的英雄人物嗎?!”
謝從池一談及此,便再難止住壓抑了多年的那些思緒傾倒。
他對謝不虞是夾雜着恨意的,他當然會恨,怎麼不會恨,他那麼一個愛比的人,也想讓旁人瞧見他為虞北所做的事情,卻處處被謝不虞壓了一頭。
“你從小就是這樣,父親母親也總是對你疼愛有加,連學的刀法我都比你略遜一籌,你是該比我潇灑快活,如若不是當年的大火阻斷了你未來無限光明的道路,緻使我有了空隙才能靠自己一步步爬到現在,興許現在坐在這個位置的不是我,而是你了!”
“可你敢說,那場燒盡虞北的火,這其中的因素沒有你的促成麼?你敢向父親母親那葬在青松下的衣冠冢去磕頭嗎?”
“你不敢,你知道自己愧對他們,你即便活着也不敢回虞北,你怕見我,怕将這些事情又翻一遍舊賬,将這些慘烈的陳年往事血淋淋的又剖開一個口子,謝不虞,你這樣不敢面對,這樣苟延殘喘的活着......真不像你。”
謝從池縱使再堅毅,也不過是同祝殃銘一般大的孩子,此刻自己将這些陳年舊事翻出來,不免心下也能感到苦楚悲恨交加的思緒,眼噙中逐漸也隐隐噙滿了淚水。
他恨謝不虞,恨到有時候想就以為謝不虞是真真切切的死了這樣欺騙自己,可他又矛盾的不希望謝不虞是真正死去了。
那樣的話,他在這人世間,就真的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謝不虞聞言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從池,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同你争執這位置,它本來就應當是屬于你的。”
“而且你......誤解父親了,他真正偏愛的兒子,其實是你啊。”
“......你說什麼?”謝從池仿佛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死死盯着謝不虞,冷笑一聲,不可置信道。
“從池,諧音‘匆遲’,父親他其實......是更愛你的,隻是因為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對你的照顧多有欠佳,父親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辦法于你多一點關心,實是有愧你.....是父親匆遲一生也沒辦法彌補上的遺憾。”
“你要怪就怪我。”謝不虞道,映着屋内燭火的柔光,他臉色有些蒼白而憔悴,宣之于口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解釋,也無力的輕飄飄地就這樣消逝在言語中被封塵的記憶裡。
謝不虞站在門口,手已經撫上了門,這次他再沒背過身去,道:“從池,我來虞北是有些事情要明了,不會久留的。”
他頓了一下,又微微側過頭道:“哥哥向你保證,等事情辦完,就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擾了眼下這些本該屬于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