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虞語罷便推開門,門外的風雪直直灌入他衣領,不再多有一絲猶豫的便跨過門檻離開這間屋子,轉而關上了門。
他每踏出一步,腳下踩着厚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身上依舊衣物單薄,寒風吹透玄衣,雪也再次落滿肩頭,挂上了眉梢,此時謝不虞隐隐覺得身上有些冷。
可按理來說,他肩上的那朵不死塵,理應讓他不懼這詛咒的雪窖冰天的寒,如今眼下,謝不虞卻恍若真真切切第一次感受到了虞北這百年來從未停歇過的雪的溫度。
竟是那樣刺骨的冰冷,甚至恍若冷到他心口,而那裡,除了有一顆如墜冰窟的心,還有太多無法言說的苦楚。
他想,若是能冰封忘卻那些回憶衍生出來的苦楚就好了。
謝不虞覺得有些奇怪,自己明明這麼多年來也從未感受到過虞北的溫度,怎的眼下卻忽然能确确實實感知到了每一次夾雜裹挾着瓊瑤大雪的風,吹的人冷入骨呢?
謝不虞搖了搖腦袋,心想大概是自己有些累到感知錯亂了吧。
于是走出了一段距離後,謝不虞又覺頭腦有些昏昏沉沉的,想倚靠在某個牆角歇會兒,跌跌撞撞的向着離他近的牆面扶着緩緩行進,但這漫天大雪下的他卻越來越四肢無力,終于有些體力不支的靠在牆邊。
謝不虞坐在雪地裡,眨了兩下眼睛,費力的看看方才遠離的那個屋子,仍然燭火通明,像是唯一一個照亮這夜幕裡的光源,再瞥了眼還在紛紛揚揚下的漫天飛雪,他覺得眼皮有些沉重。
謝不虞整個人也不知是怎麼了,連擡眼皮的力氣都沒了分豪,他有些累了,想來自己身負不死塵,應當也能扛得住這些寒冷,便決定在此眯一會。
在他閉上眼之後,仿佛是失去了意識一般,原本依靠着牆的身軀也倒在這雪堆裡,鼻尖,臉頰,連着發絲乃至衣角的每一寸,都混雜沾染上了滿地碎瓊。
謝不虞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冰天雪地裡,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此時若是有人去探他額頭一番,溫度便是燙的吓人。
他發燒了。
先前蕭瑾酌說帶着祝殃銘在這庭院裡四處閑逛,實際上是蕭瑾酌原想熟悉一下地形,将祝殃銘送回了客房後,自己這便誤打誤撞竟是路過這屋子附近,恰巧聽見那虞北新王不知是在對誰發着火。
蕭瑾酌這一轉彎的時候便瞧見那屋子的門忽然被人打開,隻是隔得太遠,僅能見到對方應是個着玄衣且高挑的青年人,蕭瑾酌一路隔着距離跟随着那人,再次瞧見之時,隻見那人已經失去意識倒在雪地裡。
蕭瑾酌提着燈籠緩步靠近,在看清此人面龐後,心頭蓦地一震,正是在祝殃銘口中“外出辦急事”的謝不虞本人。
可他怎麼想也沒想到與謝從池似乎發生了些争執的人會是謝不虞。
但蕭瑾酌此刻來不及細想他與謝從池的一些對話,眼下更深露重,其餘人早已熄了燭入了夢鄉,蕭瑾酌隻得将謝不虞背回了自己的客房。
可憐他身處故土,這盞長明燈,卻還要旁人來為他點亮。
謝不虞燒的有些神志不清,回了屋子裡更是覺得身上出奇的熱,手便也無意識的去解身上衣物。
蕭瑾酌一探他額頭,溫度依舊燙手,無奈之下起身去為他打了盆溫水來,又放了條毛巾在謝不虞額頭降溫,一手解開了他上衣正準備替他擦拭。
這一解不要緊,是要命,是心口沒來由的疼。
除了青年精壯的上半身,随處可見的傷痕布滿了前胸,蕭瑾酌将謝不虞翻了個身,原來不僅是前胸,後背也橫七豎八的縱橫着新傷舊傷。
最顯眼的是右肩那裡,有一朵藏青色的花此時開的極為妖豔,連帶着周圍的經脈都染上了這種顔色,一直延伸到手臂、腕部。
若是細看,那形似刺青的藏青花下面,還掩蓋着一道長長的傷痕,隻是陳年舊傷曆經時間磋磨,傷口早就結痂,長出了新肉來,可雖然重新長出了新肉來,那些舊疤卻仍然存在着殘留過的痕迹。
而每一道傷痕的背後,都是一段已經銘刻入眼前人記憶骨子裡的經曆。
正如謝不虞本人,從前自以為是的有些事情,假裝過去就是真的過去了,可某一天若是再從記憶的廢墟裡被人扒着拼湊出來,記憶中的滋味翻湧隻增不減。
從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變成了一個鋒利的釘子深深釘在胸口,時間沉澱和事物經曆隻能令其磨去鋒芒,但傷痕仍在,永遠也不可能磨滅。
蕭瑾酌手上擦拭着他滾燙的身軀,眼眸卻定定看着肩頭那朵花,和不死塵一模一樣的花,蕭瑾酌也從未見過這般情況,但直覺告訴他定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