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才忽然明白,其實謝不虞從前的潇灑淡定,獨屬少年人的輕狂,隻不過是他裝出來的罷了。
原先蕭瑾酌還羨慕他身上這些惬意的性情,羨慕的同時卻還在慶幸謝不虞幸好是這樣的,不似他,被千千萬萬的束縛絆住了腳步。
可蕭瑾酌眼下才明了,謝不虞和自己,其實都一樣,一樣擔負着不可言說的擔子,一樣背負着那些苦楚的回憶孑然一身前行,隻是比誰演的更輕巧,更随性。
他不知道謝不虞肩上這朵不死塵究竟是怎麼來的,也沒有過問他究竟是不是虞北當年滅族的人。
蕭瑾酌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沒有懷疑過他。
隻是他也沒想到,不論是玉長風、還是謝玄微,都是他謝不虞;更沒料到他是以這樣的身份在異地他鄉度過這些年歲。
謝不虞一定還隐瞞了事情對那虞北新王謝從池,倘若他們是從前情同手足的兄弟,眼下卻到了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總該要個天大的理由。
從前蕭瑾酌也未曾聽過他提起虞北有半分雀躍的神情,究竟會是什麼理由,令他似乎不得不遠離告别自己重興的故土,偏要走這麼一趟彎路,刀尖舔血的事情,怎麼會有人是心甘情願去做的呢。
謝不虞此刻眉頭緊皺,身上冷汗直冒,像是在做噩夢。
他不僅是發燒了,不死塵的詛咒也開始不湊巧的時候蔓延,但謝不虞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這種東西,事實上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壓抑。
蕭瑾酌垂眸望着他,心下自然也知道他這副模樣是萬萬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的,還是讓祝殃銘用那個假理由糊弄着衆人為好,而自己暫且就......替他保守着這個秘密好了。待他醒來,再去詢問他的意見。
蕭瑾酌苦笑,等收拾完畢替謝不虞掖好被角,心下暗忖道:“看來這幾天是要多個人照顧了。”
但此刻躺在床上的謝不虞,卻獨自承擔着不太好受的滋味。
不死塵這種邪物,若是在人清醒的時候發作,倒也還能有幾分法子靠着理智硬抗;可如今卻在謝不虞昏迷之時發作,若是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便會将人心底的重重夢魇呼喚出來......
得須心性極為堅定之人、抑或是釋懷了從前種種的人,才方可從這夢魇中逃脫,否則,此人的意識将逐漸崩潰瓦解在夢境之中,□□也會因為不死塵的毒性逐漸扛不住而損隕。
而此刻,謝不虞正做着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似乎和從前的自己,也重逢在了某一個雪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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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
滿屋盡是用绫羅紅綢布置的宴席,若是透過軒窗向外看去,才發現不僅是這屋内,入目所見的地方,幾乎是整座城......甚至都挂上了紅綢,而那些沒有綢緞的人家甚至也會在家門口挂上大紅的燈籠,以示喜慶。
不因為别的,隻是這一天,是虞北迎來新血脈的整月之時。
“真是恭喜夫人喜得雙生貴子啊!眼下看來,不僅是虞北的福氣,更是咱們行商之人能沾上好運的喜氣呐!”屋内這人正舉着酒杯向那席位的主人敬去,面上洋溢着喜色。
主席之上的婦人颔首輕聲道謝,又以茶代了酒敬過,大家也都知曉她才為虞北添這新的繼承,身子骨尚未痊愈,便也毫不在意這些禮節。
身旁的人聽聞了也連連附和道:“不錯不錯,祝兄,還是你們玄天人會說話!你看看,大夥們看看,這檔次,一下子可就提上去哩!那可不是俺們隻會搬貨的粗壯大漢能談吐出來的哩!”那人說完還朝稱祝兄的人挑了挑眉。
在座的人聞言都哈哈大笑起來,主席之位上的男子這番才站起來,向這屋内所有人敬了酒:“謝某在此敬大家,能賞謝某幾分薄面,今日能抽出空來,參加吾兒的月宴,這酒,我謝庭先幹了!”
台上那自稱謝庭的男子語罷便仰頭将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了。
在那男子起身的時候,其實台下衆人也随着起了身,說是薄面不過也是謙遜之詞罷了,好在各路行商之人,或者是虞北本地的人,卻都是打心底佩服且自願跟從那男子的,瞧見他一飲而盡杯中酒,也随着一起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