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八月底,烈日杲杲。
“欸,你們聽說了嗎?誠王世子十幾歲時,僅帶數十人的隊伍前往山中剿匪,将整個匪窩都端了!”
“真的嗎?聽聞世子生的芝蘭玉樹,如畫裡的人一般,沒想到竟如此英勇!”
“哎呀,擠什麼,人還未到呢!
街上人潮擁擠,圍觀的百姓們烏泱泱彙成一片,将主路圍個水洩不通,就連街道兩邊開門做生意的商販也都放下了手裡的活計。聽聞誠王一家從蜀中回京為太後賀壽,沿途有大膽的姑娘手裡攥着香囊,或踮腳,或爬牆,盼着能一睹世子的俊美容顔。
帶有十二章紋的靛藍色旗幟随風飄揚,騎兵們身穿統一整齊的铠甲,步伐铿锵有力,為後面的轎辇開路。
這邊人聲鼎沸,而地處上京最繁華地段的醉仙樓二樓雅間,隔絕了外面的哄鬧,氣氛凝固到極點。
田師傅負手而立,神情輕蔑地用餘光打量面前這位相貌出衆的少女,忍不住冷哼。
一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竟也能點評他的菜?
少女姿态優雅,不緊不慢用筷箸拾起一塊魚肉,貝齒咔嚓咬破酥脆的外皮,入口綿延,舌尖微麻。
今日上新的這道水煮魚據說是蜀中特色,通常由新鮮草魚為原料,再配上蜀中特有的辣椒,油而不膩,麻而不辣,可謂色香味俱全。不過上京并不流通辣椒,據說此物不利于身體康健,且易上瘾,因而時下食辣皆用胡椒和川姜等香料代替。
“椒香與肉香交織在一起,再配上清爽的芫荽,中和了熱油的膩味。魚肉彈滑軟嫩,可見肉質新鮮。不過......”
“這道水煮魚固然味道極佳,但用茱萸、川姜、香韭、蒜末,再加上胡椒爆香,以此代替辣椒的辛味,香料貪多貪足,反而蓋住了草魚本身的鮮甜。”
溫稚顔放下筷箸,丫鬟蒼蘭熟練地在一旁鋪開紙張磨墨。
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洋洋灑灑在記些什麼,田師傅吹胡子瞪眼,開口就是陰陽怪氣:“姑娘這話說的,放眼整個上京怕是也找不出來地道的蜀中廚子,難不成您還想讓誠王府的廚子給您做?”
“更何況,上京不流通辣椒,缺了這最關鍵的一味材料,憑誰還能做出個花來不成?”說罷,晃着肥圓的身子離開。
溫稚顔皺起眉頭,執筆的手一頓,筆尖墨汁凝結在一處,化成一道道黑點。
“蒼蘭,你說寫書怎麼就這麼難呢?”
一炷香的時辰過去,溫稚顔支着下巴,盯着手中那本薄薄的冊子,心中不禁歎息。
書的上卷已經寫好,下卷關于蜀中的部分卻遲遲沒有進展,那片陌生又向往的土地成了執念。
這些年祖母的身體每況愈下,記憶時好時壞,總惦記着多年前一家子遊曆在外的日子,嘴裡念叨着各地的美味佳肴。今日想吃張嫂的肉包,明日想吃李大娘的馄饨,纏着她講述那些特色小吃背後的故事,變得像個老小孩,貪吃得不亦樂乎。
為此,她花了一年時間将自己這些年吃過或者聽過的美食記錄下來,想着在國子監結業之前可以寫成一本完整的美食雜記,送給祖母做六十大壽的賀禮。
可唯獨西南方向的蜀中,不曾去過。
蒼蘭連忙寬慰道:“這也不怪小姐,侯爺不許您獨自出遠門,如今又立下賭約,明擺着是讓您知難而退嘛。”
溫稚顔嘟起嘴:“都怪我爹,帶我們在外遊曆多年,走遍大江南北,偏偏略過了蜀中,讓我卡了文。”
“話已經放出去了,國子監還有半年多結業,我若寫不出來,就要老老實實在家中待嫁了。”
還有兩個月及笄,可她連嫁誰都不知道。
一想到這,就覺得心裡悶悶的。
視線落到窗外,滿大街都是擁擠的人頭,北城兵馬司巡捕疏散人群,撥開一波又來一波。溫稚顔好奇問道:“發生何事,外面怎麼這麼吵?”
蒼蘭收起筆墨:“小姐,今日是誠王一家回京的日子,他們都跑去看誠王世子了。”
“誠王世子?”溫稚顔怔愣一瞬,腦海裡浮現那張面如冠玉的臉。
兩年前,誠王一家也是這樣浩浩蕩蕩回京,引起不小轟動。她跟幾個小姐妹心生好奇,跑到街上看熱鬧。
少年策馬走在最前方,身量颀長,寬肩窄腰,五官仿佛精雕細琢而成,當可稱得上是劍眉星目,氣度卓絕,挑不出一點不好。
說是衆多貴女的春閨夢裡人也不為過。
溫稚顔眼裡閃過一絲驚豔。
時下民風開放,姑娘家遇到心儀的男子抛香囊表達愛慕是常有的事,人群中不斷傳來雀躍的聲音,不知誰的香囊碰巧砸中了少年懷裡。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少年神色冷淡,眼皮都未擡一下,将那枚香囊扔了回去,又撣了撣身上的灰。
美人或許都是有些傲氣在的,溫稚顔摸摸鼻尖,忍不住朝窗外又看了一眼。
田師傅的話雖然難聽,但也給了她提醒,若說對蜀中最熟悉的,莫過于誠王一家。
若能得到誠王世子的幫助,卡文之事豈不是就迎刃而解了?不過那人走到哪都讓人關注,想要接近他,估計有點困難。
溫稚顔默默收回視線:“奇怪,柳掌櫃叫我來品菜,如今她人去哪裡了?”
身旁的店小二一臉糾結:“柳掌櫃抱着一堆香囊上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