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二月乍暖還寒時節,積雪融化萬物複蘇,安家村也迎來了新年裡的第一個重大消息:安郎中家的兒子安仁學不負衆望通過府試,時隔半百,安家村又出了一個秀才爺。
整個安家村那是又敲鑼又打鼓的,要為這件天大的喜事好好慶祝一番。比起隔壁兩個連秀才都沒有的村落,他們安家村可是大大的漲了臉面。然而,這鑼鼓聲随着郎中的一道驚呼戛然而止,熱鬧的鑼鼓被凄涼的唢呐聲所代替,全村人一齊披麻戴孝哀悼這位英年早逝的秀才爺。
年方十五的安仁學雖說不上才高八鬥,但以他的才學,考個舉人老爺蔭蔽安家村也是足夠的,因着太過勤奮好學傷了身體,熬過府試就一直卧榻在床。聽到秀才爺這個稱呼,安秀才一個激動,猛地坐起來卻後繼無力,直直地砸在枕頭上,當場就去了。
安仁學咽氣時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且不說這是死不瞑目,順着安秀才的目光看過去,那片緊挨着安家祖墳的榆木林也是邪乎的緊。再說,這黃昏的時辰也不太好,安秀才這模樣與橫死也相差無幾。
村長抽着旱煙和安郎中商量喪禮的行程,安仁學既然成了秀才,怎麼着也得埋進祖墳裡,算得上是光宗耀祖——可這死狀,必須得按照橫死的規制來辦,棺材需在屋外擺上半月,每天流水席,再請幾個法師天天誦經超度散去怨氣,方得入土為安。
安秀才的喪禮辦得極其熱鬧,除了陰氣比較重的孕婦和七歲以下的孩童,全村人每天都要去安郎中家祭拜一番,吃吃喝喝唠唠嗑。眼見着距離下葬也就一兩天,可惜天空不作美,持續十幾天的陰雨天氣愣是一束陽光都沒曬下來。做法事的法師們連連搖頭,隻說盡人事聽天命,若是下葬那天還沒法給安秀才合上眼,那這祖墳就沒法葬,以免禍及後代。
好在三更吉時合棺,雖出了點小波折,安秀才的眼卻在安郎中的手下閉上了。總算能把兒子葬在祖墳裡,安郎中心中是百感交集。刺耳的唢呐聲響起,送葬的隊伍裡不斷傳出凄厲的哭聲,無論是真心或是假意,至少外觀上看起來是一場隆重的葬禮。
送葬講究不走回頭路,所以每每有人需要葬在祖墳,就得穿過那片陰森的榆木林。往常,村民們雖說忌諱這榆木林,但這麼多人走上一遭還有法師陪着,多是不怎麼害怕;可偏生今日就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感,回想起安秀才流下的血淚,心中更是湧上一股莫名的恐慌。
唢呐聲仍舊斷斷續續地被吹響,唯有安郎中一家人還沉浸在悲哀中沒有察覺到冷凝的氣氛,包括法師在内的所有人腿肚子都開始打哆嗦——就算是樹蔭底下好乘涼,但這溫差絕對不正常,這呵出的氣都快結成冰霜了,穿着襖子都能感覺刺骨的冷……這秀才爺怕是……
全村人都繃緊神經,無言地達成共識:趕路,出了榆木林一切就都好了。“砰砰!”唢呐聲剛停下,忽然發出一道沉悶的敲擊聲,衆人的心髒随之一跳,面色很是難看。
“狗娃子,沒事亂踢什麼樹,盡是瞎搗亂!”村長一煙杆敲在自家小兒子的頭上,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慌亂,所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這安秀才生前性格和善,就算還有怨氣沒散,也不會為禍村裡。
聽着村長這聲咒罵,衆人面面相觑,勉強笑笑,更是加快了步伐趕路,而安郎中一家子更是哭得肝腸寸斷。唢呐再次奏響,聲音比起之前可要飄忽的多,吹奏的人氣息不穩,發出的聲音自然變得古怪。誰都明白,就算力氣再大,一腳踹在樹上也發不出這樣的聲音,更何況狗娃子那委屈的表情——這聲音倒是像棺材裡發出來的!
擡棺材的人都是狗年牛年出生的壯漢,不是獵戶就是屠夫,總之都是見過血身上有煞氣的。就算膽子再足,近距離聽到棺材敲打的聲音,擡棺人也被吓得腿軟,尤其是當聲音越來越大,敲擊頻率越來越快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先甩開了擡棺的木樁,棺材的一腳直直砸在地上,緊接着所有擡棺人都紛紛抛下木樁,退到村長身後。
“都别亂,站我身後去,誰也不許亂跑。别怪我醜話沒有說在前頭!要是今天誰亂跑出了事,村裡都不管。”眼見着膽小的拔腿就要跑出林子,村長一腳踹倒一個,大聲喝道。村長曾經當過兵,自然也就殺過人,要是沒有這兇狠勁,恐怕沒法鎮住村民。村民們紛紛躲在村長身後,抱成一團,等待村長的發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