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克拉克曾經對一些事情抱有着困惑。

他不明白，人類為什麼不對一些事情挺身而出，如果每個人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事，這樣的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加美好。他并不是想要譴責那些退縮的人，他知道保全自己是一種極為廣泛的生存策略，他隻是感到……遺憾，和悲傷。

然而他現在發現了，他生活在人類之中，他隻是還不夠了解人類——那些痛苦，那些脆弱，那些付出和回報不一定匹配的東西……超人為何要挺身而出？他想，或許就是為了讓更多人不要體會到這種痛苦，為了讓更多人露出笑容。這樣想着，他釋然地放松了身體，然後他向着大海落下。

他想到了浮士德的話語。

你真美啊，請你暫停。

海水很快将他淹沒，但他感覺到的并不是窒息的痛苦和失溫的冰涼，他隻是感覺到了甯靜，他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他聽到風吹拂天際的聲音，他聽到水下的火山噴發，魚群翻湧，他聽到人們為了佐德的消失歡欣鼓舞。他們在呼喊着超人，他們在呼喊着萊克斯，他們也在為了自己活下去而呼喊。

然後，克拉克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辛苦你了，超人，不，克拉克。”

那是萊克斯的聲音，克拉克知道，萊克斯現在應該依舊留在萊克斯大廈裡，但隻要萊克斯說出來，克拉克就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微笑着，放任自己繼續下沉。

就把這個當做暫時的休假吧，克拉克想，明天的事情等明天他遊起來再說。

在佐德消失的同時，黑零号也再次發動，康納可以聽到無數命令與争吵的聲音，他們似乎認為隻要佐德不在，黑零号就會成為人類的囊中之物。萊克斯給他的要求是将黑零号開到月球背面，不要離開太遠，也不能太方便接觸，康納一邊開啟自動駕駛，一邊向着那唯一的房間走去。

那是一間實驗室，在見到房間内部的布置的瞬間，康納就确定了這一點。

他很熟悉這樣的實驗室，似乎在夢裡他無數次見過有着類似布置的地方，在這裡伫立着幾個培養倉，裡面有着死去了的胚胎。康納向着房間裡走去，越是行走，他的心跳就越快，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幻覺，他看到一個臉上突起着青色血管，雙眼灰綠的男孩穿行在更多的培養倉之間，不斷記錄着數據。

萊克斯，他下意識想要這樣呼喚那個男孩，但是他的喉嚨幹渴，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跟随着男孩的腳步，走到了實驗室的盡頭，在盡頭的培養倉裡有着一個嬰兒，它的臍帶還在和營養液相連，它懸浮在人工配置的羊水之中。康納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他将手按在培養倉的玻璃上——或者是類似玻璃的什麼透明介質，這不重要——看着培養倉裡的嬰兒。

（想起來了嗎？康納，不，Kon-El，被人工創造的靈魂。）

（要對藍仙女許願嗎？匹諾曹？許願從小木偶變成真正的孩子？）

（這裡有一個可以存放你的靈魂，存放你所有數據的身體，隻要許願，你就可以成為真正的孩子。）

（你将不再是數據，不再是假貨，不再是鏡中的虛影。）

康納聽到在自己的腦海中回蕩的聲音，那聲音似乎來自腹語者瑪麗·肖，又似乎來自于另一個人，來自于更早之前，那時候他被放棄，被銷毀，他卻隻想要掙紮着活下去。

（匹諾曹，你曾許願過複仇。）

（你想要向給你生命，卻又剝奪你生命，賦予你靈魂，卻又否定你靈魂的人複仇——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存在于此，你仍存在于此。）

（許願吧，獻上代價，然後你會成為人。）

康納看着在培養倉之中的嬰兒，它或許快要出生了，也許是現在，也許是明天，誰能說得準呢？這個孩子不會被扼殺，不會被遺棄，也不會成為某個程序之中的一部分，他在一瞬間确實的羨慕着這個孩子。如果他可以成為真正的人該有多好，如果他可以活在萊克斯的世界該有多好，他會被承認，會被更加的愛着，他永遠都無法知足。

但是……

但是……

“我拒絕。”康納說，然後他抱住那個培養倉，按照他剛才看到的知識，這個孩子已經快要分娩，就算離開培養倉也無所謂。更何況這是氪星人的嬰兒，隻要有黃太陽光的光照，它就不會那麼容易死亡。他看着玻璃之中倒映出的自己，他笑了起來。

“我相信萊克斯對我的愛，萊克斯就是我的真實……萊克斯會讓我成為真正的人。”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