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人家,孩童都是自記事起便要幹活的,不幹活就沒飯吃,我确實向往錦衣玉食的生活,最好能帶義父、村長、全村人都享受上。”
“吃飽飯、穿暖衣,神仙能做到,富貴人家能做到,普通精怪不害人也能做到,很好很好。”程曌滿意的點頭,像是在跟阿秦講又像在自言自語,“阿秦的心願并不難實現,這個很好。”
“若是有朝一日魔行天下,魔族統治了這個世界,阿秦當如何自處?”程曌又問。
“那自然是盡力保住家親,護心愛之人周全。你為何這麼問?”
“嘻嘻,我就是随口問問。”
“那你呢?魔族統治世界,你、神,還會存在嗎?”
“魔族如果統治這世界,我就沒有啦。”程曌的神情居然還挺輕松,“如果是個好魔王來統治,那我也就可以放心讓位了,這一天天的我也是夠累的了,誰愛幹誰幹去。”
你倒是說說你累什麼了?抓野兔還是鬥蛐蛐?回想這一路程曌不按常理出牌的玩興跳脫,阿秦實在忍不住不腹诽。
“你果然是個不負責任的神明。”
“怎麼說?”
“居然想着要把世界讓給魔族。”
又過數日,兩人終于抵達京城,聽說這太子的命還吊得好好的,兩人稍作寬心,隻是,如何能越過森嚴守衛見到皇帝本人呢?
“等等,我換個樣貌。”客房内,程曌示意阿秦無需回避,“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本來的樣子嗎?”
清風起,迷了阿秦的眼;待風止,那個叫人一陣頭疼一陣憐惜的跳脫姑娘已經不見了,站在原地的是一位仙姿玉立的青年公子,看着比阿秦稍年長些,暗紋白衣,卷雲廣袖,月白釉色小冠束髻,端的是俊雅無雙,翩翩氣質與之前的女子渾不相似,惟有那副笑眼依然熟悉。
“你長得真挺好看的。”阿秦真心贊歎。一路上程曌與他拉拉扯扯毫不避嫌,再加上廟裡拜的神仙又是男子樣貌居多,他多少有點猜到對方真身恐非女子。
“之前不好看麼?”程曌扁扁嘴。
“之前也好看,但現在看着正經多了。”
四舍五入好像也算表揚,程曌美滋滋地再一揮手,阿秦旋即也換了身紫色绫羅長衫。不過阿秦穿不慣,最後還是着了身短打,與程曌扮作公子與侍從踱步上街。
大街上,無數路人不自禁投來目光。白衣公子自是姿容秀絕、清雅脫俗,這身旁的侍從也是少年俊朗、眉目如畫。究竟是哪家的少爺出遊,竟未在京城裡耳聞過。
“我們現在去哪兒?”阿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隻想快點兒面聖。他從前也被人看,但都是山野村婦隔着遠遠望的,哪有像京城人這麼不見外的,擠在身旁不算,還要邊看邊議論,窸窸窣窣地又聽不真切,叫人更生煩躁。
程曌看出了阿秦的窘迫,以扇掩面偷笑:“當朝太傅李品儒,我們先去見他,他的府邸就在這長安街的盡頭,不急,我們慢慢逛去便可。”
說慢慢逛,那是真的慢。一路好吃的好玩的一個也沒落下。路過一家茶館,喝早茶的人看來格外熱鬧,程曌不由分說就拉阿秦也坐了進去。
“先把正事辦了,再來喝茶也不遲。”阿秦黑線。
“這你就不懂了,牌室茶館最适合打聽消息。皇宮大内結界森嚴,一般魔族小啰啰根本進不去,太子怎麼說失魂就失魂了?你不好奇麼。”程曌點撥道。
甫一進門,店小二就頗有眼力勁兒地湊上來了:“兩位官爺生面孔,可是第一次來京城?樓上雅座可要給官爺安排一間?”
“這位小哥好眼力,我們确是從南方而來,雅座倒先不必,給我們安排個坐的舒坦些的即可,正好可以感受感受京城的風土人情。”程曌一邊笑答,一邊以衣袖遮掩,塞了些碎銀過去,小二過手一掂量,立馬笑逐顔開:“兩位官爺是想看看這京城的繁華吧,請這邊請這邊,這邊座位景緻最好,能臨街觀景,又不落茶館中的熱鬧,若是看膩了聽膩了,就叫小的來給您把屏風圍上,又能成個清淨地。”
程曌滿意地點頭入座,一旁阿秦大開眼界:好一個神仙,真是入世入得入木三分。
待果盤點心上齊,小二殷勤斟茶,程曌裝作不經意地問:“這一早上鋪子逛了不少,小哥還是第一個叫我官爺的,你怎知我不是出自商賈之家?”
“官爺莫見怪,小的在這茶館學徒多年,商人、官爺還是能分辨出些的。”小二嘴上謙遜,神色卻頗有得意,“官爺這身白服暗紋,不知道的隻以為素,稍懂些的謂之低調奢華,隻有内行的人知道,這卷雲紋流暢舒展,特别是雲末這一筆小勾,是京城織造局特有的标記,織造局可不就是給各位官爺量體裁衣的麼。更何況官爺開口吐字就是京城頂頂标準的官話,小的就知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哦?”程曌笑問,“既是一口地道京城官話,小哥又怎說我遠道而來呢?”
“這……”小二思忖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終歉笑道,“這就是小的瞎猜的了,小的在這條街上幹了這許久年,兩位官爺如此打眼,小的卻從未見過,想是外鄉貴客。”
程曌心下了然,這小二,為了顧及客人顔面,沒敢說真話。這身衣服是他依着記憶中的制式幻化出的,如今過了五百年,自然已成了過時樣式,小二隻是不便言明罷了,怕還以為是自己頭一次進京想偷偷顯擺,結果弄巧成拙。
“小哥猜的确實不錯,家祖曾在京為官,與織造局有些交情,不過如今已遷居南方從商,此次也是随家父來京開開眼,卻叫小哥看笑話了。”程曌說的很是客氣,小二見話被說開,也有點不好意思。
神仙的嘴,騙人的鬼。一旁阿秦腹诽,程曌覺察不語,隻是偷遞了個笑,繼續與那小二熱絡:“這些年南方妖祟漸多,民生困頓,生意難做,故北上來看看能否讨個營生?不想進京,見街頭巷陌所穿所賣豔麗豪華者居多,想來不愧為皇城,天潢貴胄下也必定多得庇護,不受那些妖魔侵擾。”
“公子此言差矣。”小二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近些年皇城也不安生,别看白天街上還算熱鬧,過了戌時,這攤販商戶、連帶路人都着急忙慌要回家的。亥時往後更不可在街上逗留,就怕撞了鬼祟妖魔一命嗚呼。”
“怎得皇城根下也落得這般光景?”程曌明知故問,“都說皇室曆代敬神崇仙,天上也不管管了?”
“公子有所不知,這兩年京城裡都在傳,這天上……估計快不行了。”小二心虛地朝上頭望了一眼,仿佛怕自己這大逆不道的話被哪個神仙聽了去,殊不知神仙不在上頭,卻在眼前,阿秦觊了一眼程曌的臉色,好家夥,他居然跟個沒事人似的聽得津津有味。
“皇城結界一天天衰弱,以前求個神符出門,那些不幹淨的别說靠近了,都不敢現身。現在不行了,現在得用這個。”這不,剛才那把碎銀的威力就顯現出來了,小二神秘兮兮地掏出了兩個錦囊,“現在京城都流行佩這個,凡是大點兒的驿站都有的賣,晚上若有急事非要出門,一定要戴這個。”
程曌心領神會,又摸出一錠銀放在桌上。小二一看知是自己故弄玄虛過了頭,叫人誤會了,将兩個錦囊放到桌上就斂手退回桌邊,直擺頭:“多了多了,剛才公子給的已經夠多的了,這兩個就當我送二位公子的,公子别嫌棄就是給小人面子了。”
這兩位爺,特别是白衣服的這位,小二預感來頭不小,恐怕沒有他自己說的行商問路這麼簡單。今日留個好印象,日後或能細水長流。
程曌倒也不再客氣,從善如流地收回了銀子。他本來指望着進城就能打皇帝秋風的,一路上銀錢散得頗是豪邁,老實說眼下其實剩的也不多了。
阿秦則是完全被桌上錦囊吸引了,這錦囊不過半個手掌大小,外觀平平無奇,聽小二說的意思,裡面裝的該是符紙或是驅邪的玉片之類的東西,但阿秦直覺都不對。他用兩指夾起錦囊,觸感柔軟,仿佛中間夾着片……糕?不對,更有彈性些,這手感莫名有些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自己以前在村裡也能接觸到的,仿佛是……
“你最好還是不要想打開看一看,我怕你看了會吐。”程曌一哂,旋即也拿起自己面前那個。
出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阿秦拿着毫無異樣的錦囊,在程曌拿起的一瞬卻發出了凄厲至極的尖叫,那個錦囊也迅速被頂漲到一倍之大,仿佛裡面有什麼東西正聲嘶力竭地要逃出來。不止小二被吓的臉色慘白後退了好幾步,連茶樓裡其他客人也被這一聲厲嚎驚地都望了過來。
程曌反應極快,并指一捏,那怪異掙紮的錦囊就像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迅速耷拉垮下來,不管裡面曾經有什麼,阿秦确信,現在一定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魔獸?”雖是疑問的語氣,但阿秦心裡已覺八九不離十。
“沒錯。這叫人面蟲,人面、蟲身,一般寄生在人的内髒裡。”程曌臉色漸冷。
阿秦終于想起那熟悉的觸感是什麼了,平時殺雞宰豬,那些沒用的内髒下水都會特意留着喂牲口,而這錦囊裡裝的居然還是人的……嘔。
“人面蟲并無驅魔的功效,恐怕隻是魔王用來标記的道具,戴着的人不過是被魔王網開一面罷了。”程曌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同阿秦解釋,“隻是這人面蟲天性油滑,兼且兩面三刀,除了好繁殖一個優點,毫無忠誠度可言,如不是大魔就在附近,它們恐怕不會那麼心甘情願的被裝在布袋子裡供驅策。你想想,我們一路上遇到被魔祟騷擾的大小城池也不少,可曾流行過這玩意兒?”
“你覺得魔王如今就在這城中?”阿秦聽明白了程曌的話外之意,他們本想着是探一探魔族的底,卻未料到魔王已布局到如此地步,“設計将人面蟲投放到皇城千家萬戶中,隻要他魔王一聲令下,萬萬黎民百姓都是他手中人質。”
“你先收好這人面蟲,日後或有其他用處。”程曌叮囑阿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