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扭——”
木色馬車行在小道上,在泥濘路上拖出一條車轍。不見車夫,唯一牽車的馬腳步極其輕微至極,卻一刻也不敢停滞,飛奔向前。
路瀾亦端坐在車廂裡,身上的夜行衣和身周的昏暗融為一體。
他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去,悄然無聲,極輕地撚開馬車窗沿邊的一角,透過雕镂的窗花,探查到窗外。
暗影綽綽,似是片林,卻看不真切。唯有月光溢進了幾分,照到他隐于夜色,晦暗不明的眼眸中。倏地,有一片小雪花漏到窗裡,落到了路瀾亦的手上,六角冰淩,轉瞬即逝。
路瀾亦指尖滑落,窗沿的簾紙又重新地阖住。呼吸一屏,從懷中窸窸窣窣,摸出一把匕首。
泛着淩冽的寒光,可他卻感覺自己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
路瀾亦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那匕首,攥到五指指尖發白,心中湧上一股莫名地情緒。嘴角卻是極不被察覺地向上微彎了一瞬。
“唉——”
到了,就快到了……
似是直覺算對了時間,窗外霎時傳來些動靜,路瀾亦心頭一緊,再度揭開簾沿:
車毂碾壓過的似乎是沾了些水漬,不遠處陰影中卻隐約有幾個影子,映照在結冰的湖面一角。
那是幾個人影。
!!!
他氣息一滞,千鈞一發之間,輕盈向前滾去,翻出馬車,無聲落地,唯攥着那匕首,向那浮飄的人影潛行去。
等等……路瀾亦心中湧出強烈地不安感,卻又是極為的不真切,迷亂間向前一撲。
是誰?!
忽然感覺眼前的畫面支離破碎,卻是在月光反射的瞬間,将那水漬照出了顔色,那分明——
绯紅的血色。
路瀾亦瞳孔猛縮,隻記得撲向前的一瞬之後,眼前就是什麼都看不清了。
盛甯皇城,千祿仙宮。
“呼——”
寒冷的北風吹過,路瀾亦猛一個寒顫,險些從滑膩膩的磚瓦掉下,還好他反應極快,靈活地抓住一片突起的檐椽瓦,如鬼魅般附在了那宮殿房檐之上。
怎麼會,偏偏在這時候又做夢了……
偏偏是詭異的噩夢,好詭異,剛剛那夢裡邊是……血?還好隻是夢境,莫名其妙的……路瀾亦心有餘悸。
偏偏還是在人家宮殿的房頂上!
偏偏還是要自己……咳咳,要幹正事的時候!!
這兩天夜不能寐,興許是太乏了,竟不自覺地挂屋頂上也能瞌睡。路瀾亦輕盈地扒在房檐之上,抹了把臉清醒些許,輕而極靜,悄無聲息地掀開那屋頂上的一片瓦片。
“哐嘡——”
“稀裡嘩啦——”
此刻正下方的屋子中傳出雜亂的聲音,慌亂的腳步聲混雜着挪動物什的七零八落。
“仙鈴一十八枚,靈露六液,金鑲琉璃……國師,這本簿上的都備齊了。”
混亂中有一人聲傳出,分明是在清點千祿仙庫中的物品,向那國師彙報着。
“好……不對,等等,那邊那個是什麼?”
管事的連忙将那竹筐移到國師面前。
“您說這個啊。”
"……這迎仙的寶器中混進了一筐鹹魚?哪個缺心眼幹的!"
"國師大人您上月說要'年年有餘',上仙們會喜歡的......"
"本座說的是錦鯉,活的!我看你們才是那幫鹹魚!怎麼辦事的?要是有什麼不妥當的,上頭都保不了你,你可知明天是什麼日子……!"
“是是,您說的是。我這就令他們換了……”
“唉——”
路瀾亦聽到那國師長歎一聲,
“萬萬不可有差錯,明日那祈神節……”
捕捉到“祈神節”三字後,路瀾亦豎起了耳朵,幾乎是将耳朵貼在了瓦片之上。
臘月初五,迎神祈福,五年一度。
他得賭。
全賭在明日的祈神節。
“我會替你活下去的,抱歉……”
自己的昨日聲音在耳邊清晰至極,閉上眼,路瀾亦腦海中浮現出一位少年的蜷縮的身軀。
那少年渾身淌着血,身上被打有多處痕迹,眼看着時日不多,呼吸聲極其微弱,嘴角絲絲淌着血痕。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在一旁的話:“……苦命的孩子。我會替你活下去的,抱歉。”
路瀾亦本是一介冥鬼,是在陰界闖蕩了幾十個念頭,混的還算不錯。
隻是,魂魄也會有消散的一日。
為了自己殘存的這抹意識不徹底消散,不得已之間,路瀾亦偷習了奪舍禁術。
以命換命,實為禁術。路瀾亦為鬼,偷習得此詭法,一拖再拖,直至魂命将至,法寶玄鏡為其尋得一軀體,亦是奄奄一息。
眼見着是活不成了,恰巧他正好需要一副軀體,也算是路瀾亦得替他繼續活下去。
這兩日他并非未嘗試過續命,利用他的鬼氣強行為這副軀體續命。
但此僅是緩兵之計,這軀體支持不了多久。
一是因為奪舍前,這少年本就是奄奄一息,外内皆損,傷勢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