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瀾亦的思緒又被一陣寒風拉回，風帶動着一片樹上的積雪，雪落成山擋住了前方的去路。

這唯一的路蜿蜒至山脈遠處，但路兩側都被重疊相互緊挨着的雪松和柏樹所封死。

路瀾亦手撚起一些雪，冰涼的觸感，雪片刻融化在他溫暖的指尖上。

這落雪應該不是幻覺。

妄羲走到道路的另一邊，手仍執着那靈仙盤，緩慢移動掃視着樹幹。

到一棵樹旁，妄羲眉毛輕擰，扶到了那棵樹上，又擡起手用指甲輕刮了下枝幹。

“閉眼，從這走。”

幻陣可迷惑人的感官以影響人的認知和心理而緻幻，若是可以暫時屏退一些感官，或許幻陣便不會再生效，路瀾亦大概明白了師兄的用意。

故閉上眼算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可暫時排除視覺的幻覺。

路瀾亦聞閉上了眼，在一片漆黑之中按大緻方向，和二人并步摸索着朝樹走了過去。

靴底碾過積雪的咯吱聲變得異常清晰，他能嗅到枯枝腐敗的酸澀味。估摸着大緻已到樹的位置，路瀾亦伸出手試探性一伸，卻未感覺碰到任何的障礙。便大膽地向前邁腿，暢通無阻地通了過去。

果然是幻陣所造成的幻覺。

“别睜眼，繼續走。”

又聽到師兄的聲音，路瀾亦遵循着不敢睜眼半分，在黑暗中向前探着。他感覺每一步都踩實在柔軟雪和碎枝幹樹葉之上，有些軟綿飄然不真實之感。

“嘶——”

毫無防備正繼續向前走的路瀾亦，額角猝然撞上堅硬物體。本來就痛的頭部更加地疼痛欲裂，這下必定不會是幻覺。

路瀾亦心中起疑，剛欲出聲詢問，就聽到妄師兄低聲說的話：

“睜眼吧。”

輕輕試探性地睜開眼，路瀾亦漸漸适應周圍的光線。有是和剛才類似的雪林子，隻是此路并未被積雪所阻擋，俨然是一條和剛才不同的新路。

環顧四周，左瞧右盼，路瀾亦注意到，哪裡還有兩人的身影？

他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後脊發涼，對二人消失感到惶惑 。

再環顧一圈，還是不見兩人的蹤影。

“妄師兄，謝慕竹——”

無人應答。

路瀾亦立即萌生出一個很恐怖的猜測：

幻陣，從五官五覺皆有迷幻的效果，聲音作為聽覺自然也可以。

所以，剛才師兄根本沒有說話，最後讓路瀾亦睜眼的聲音，是幻陣。

現在最壞的結果便是，他與兩人又分散了。

也不知道師兄那邊如何，不過相對于自己，他們更了解幻陣一些，識破和自保的能力都在于他之上。

眼下最重要最危險的還是在自己的這一邊。

冷靜，一定要冷靜。幻陣之中危機四伏，最忌憚的便是自己心智被摧，徹底迷失在其中。

周遭的光線相對于原來又暗了幾分，錯層的雪松岣嵝着枝條丫幹，包裹着，壓迫着林下的道路，仿佛在掩蓋黑暗中的随時暴起的未知危險，更顯恐怖陰森。

心中一亂，炸裂般的痛覺湧上他的頭。

糟了！這個節骨眼上，該不會——！

路瀾亦連道不好，卻真的生硬的痛感再次襲來。這關鍵時刻，卻是奪舍的反噬開始發作。

袖間的泣影變得滾燙，路瀾亦感覺左臂一陣灼燒。

痛不欲生，路瀾亦腳下一軟，再次跪到了地上。

袖間，玄鏡絲絲洩露着鬼氣，尤其是裂縫之處，如冥火一般。

痛苦之中，路瀾亦抓着雪，感受到自己的神志有些不清醒。

“你還當你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呢……”

什麼？隐隐約約之間，路瀾亦好似聽到有人在說話，語氣毫不客氣。

“哈哈哈哈瞪我也無用，誰叫你那爹……保不住……你以為還是原來嗎？”

那話斷斷續續，路瀾亦也聽不清晰，頭痛陣陣，隻顧得跪在地下，痛苦道：

“别說了，别說了。”

眼前又隐約浮現出三四個少年的身影，其中一人上前，擡腳就是一踹。

路瀾亦不知是被反噬的痛苦，還是真的被打了一般，痛得蜷縮在地。

緊接着，那群少年圍在自己身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好痛苦，好絕望……

路瀾亦在地下翻滾着，那幻覺仿佛是真的一般浮現在眼前，模模糊糊，卻又十分真切。

窒息之中，路瀾亦仍存一線清醒：興許是幻陣和反噬同時發作。

十分艱難地，路瀾亦再次欲手撐地，勉強讓自己頭腦清醒一些，同時穩住道心。

而那些少年猶如心魔一般，還不散去，繼續圍堵着他。

眼看着自己意識将要渙散之間，路瀾亦絕望擡了眼。

幻覺，都是幻覺！

遠處又現有一身影，負手而立，步伐未有慌亂，一步步走來。

事态翻轉，身周圍那一圈少年，又都一哄而散開……

路瀾亦朦胧混沌的眼神一定，忽回過神來，剛剛遠處那身影卻仍未散去，而是身量突然縮小一般。

“嘤嘤嘤嘤嘻嘻嗚嗚嗚嗚——”

刺耳的聲音突然在路瀾亦耳旁炸開，似是貓咪的哭泣，也好像是惡魔的低語，尖銳而詭異，聽得路瀾亦頭皮一陣發麻。

但好在路瀾亦頓時感耳目一清，回過神來，剛剛的疼痛感瞬間散去。

泣影不再發燙，路瀾亦松了口氣，當是安然度過此次的反噬。

劫後餘生，他倒是也慶幸，還好是落了單，那反噬發作豈不是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伴随着這詭谲聲音、陣陣疏疏挂過灌木枝葉的動靜，路瀾亦集中注意力迅速進入警覺狀态，循聲扭頭看去。

剛才團魂魄黑霧狀的鬼影猛然朝他撲來。

路瀾亦心中一驚，急忙側身躲避，與黑霧擦身而過。

他再是熟悉不過那黑霧的本質，因為他本來就是同類。

按理來說一般普通凡人是看不見魂魄狀态的鬼魂的，除非是被動的顯形狀态，否則看見了現身狀态也是極為不清晰的黑影霧團。

隻有有修邪術的魔教，有修為的仙道之人，亦或是本就是同類鬼魂，邪祟妖道等等通靈氣的一類才可看清辨别無實體的鬼魂。

不過路瀾亦驚奇的發現，他不似凡人那般，而是可以看到那鬼魄的輪廓。

這如此說來？路瀾亦翻出玄鏡，鬼氣卻是充盈。剛被陣法壓抑住的鬼氣的他，現在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感受到靈台的鬼氣恢複了七八分程度。

路瀾亦心中一喜，自奪舍以來，還未感受到如此通暢鬼氣，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自己或者被法陣壓抑着。

站穩之後，他在慌亂之中定睛一看。

其鬼魂隐約似人形狀，但身量極其幼小，不及兒童，勉強與剛出生的胎兒相近。

憑經驗，路瀾亦一眼就識别出了這種鬼，是鬼嬰。

鬼嬰，是鬼界鬼魂中的一種，其由出生不久便死去或胎死腹中的嬰兒魂魄形成，其無自主意識，常處于類似嬰兒的啼哭狂躁狀态，雖然體量幼小，卻行動迅捷，出招狠厲。

路瀾亦倒吸了口涼氣，原來他作為鬼時，鬼嬰便是他最不想惹得鬼魂一類之一，它們容易被魔教所馴，從而被利用成為的眼線，攻擊性又強，難纏的很。

無妨，路瀾亦手騰出一團鬼火，有了鬼氣，便是心安，畢竟原先自己可是冥鬼一類，對面的小厲鬼原先可是會繞着他走的。

眼下恢複六七分的鬼氣，應當也足以應對了。

“冥焰——”

剛這一鬼焰掌将魂遊狀的鬼嬰打現了形，且又将那它激怒幾分。

鬼嬰龇牙咧嘴，發出極其尖銳的長啼。

再是朝路瀾亦迅猛一撲。

鬼嬰動作極為快速，如閃電一般，後者連忙引一縷還未散去的鬼氣，以比鬼嬰更快的速度，閃身躲去。

好機會！

路瀾亦見鬼嬰再次撲空，再一聚鬼氣，便要朝對方天靈蓋上再拍一掌。

“好歹原來在鬼界，我也算你長輩，既然這孩子這麼不懂禮貌，那也别怪長輩心狠手辣了。”

路瀾亦語氣溫柔，而手中的鬼氣卻甚是恐怖。

下一秒，手中鬼氣欲呼而出。

“散——”

那手掌狀的鬼氣團直沖對方的天靈蓋，而異相突生。

鬼嬰原欲躲，蘊着鬼氣移形，卻突然速度變慢，身姿也肉眼可見地變得笨拙起來；而那拍出去的一掌，鬼氣也忽地散入消逝。

什麼？

路瀾亦心中一驚，感覺剛充沛的全身，現在運轉的鬼氣卻滞澀起來。

鬼氣又被壓制住了。

這陣法怎麼一會強化鬼氣一會壓制鬼氣的，好生奇怪。

不過反應過來，既然自己鬼氣消散，那對面那鬼嬰……

眼瞧着那鬼嬰，見自己鬼氣驟然減少，卻仍不減頑劣暴戾之性子，再是向這邊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