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觀沒有直接表态,“我聽肖薇說,你還是拒絕她了。十幾年和幾十年,真的有那麼大差别嗎?”
傑佛森沉默了一會兒,擡手調轉了輪椅去向來時的方向,用背影留下一句:“剛才的話當我沒說。”
逐漸曬起來的日頭下,多吉正幫着卡卡往皮卡車上搬山下商店要賣的貨物,累得渾身是汗。
“就剩三箱了,你先去車上等我吧。”卡卡說。
多吉像是得了天大的赦免,立刻跑回副駕駛躺着了。
片刻過後,卡卡也上了車。他發動車子,載着多吉往山下開去。
等到了地方,兩個人又把一車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卸了下來。
多吉又累又熱,整個人都蔫了。卡卡一拍他肩膀說:“走吧,帶你去巡邏。”
“哥,我真走不動了。”多吉垂頭喪氣地說。
“才這點運動量就吃不消了,還想現在就進部隊?”
“哼,去就去。”多吉賭氣似的上了車。
車子停在了南坡的海灘,卡卡見多吉實在是累着了,便讓他等在車裡,自己拿了兩個采樣瓶下車。
不一會兒,卡卡帶着裝了海水和沙土的瓶子回來,啟動車子去往下一個站點。
多吉有些不耐煩了:“咱們什麼時候去北坡兜風啊,南坡也太熱了。”
卡卡笑了笑:“這就是部隊日常的工作啊,一會兒采完樣本,咱們得在崗哨待一整天呢。”
“啊?今天不能去玩了嗎?”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不喜歡齊觀姐拿你當小孩看。既然如此,你就得承擔大人應該承擔的責任啊。”
多吉若有所思地看向卡卡。
卡卡繼續說道:“别人的認可是要求不來的。你得先成為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時間久了,别人看到了,自然就會接納你。”
多吉羞愧地低下了頭:“卡卡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特别幼稚。”
卡卡笑得爽朗:“不會,我剛上島的時候跟你現在差不多大,這些道理也是一個我很崇拜的人教給我的。”
多吉好奇地坐直了身子:“崇拜的人?是誰啊?裡昂哥嗎?”
卡卡轉頭看了多吉一眼,十三歲的少年就像春日抽條的樹枝,鉚着勁兒地長,一天一個樣子,似乎已經漸漸有了曾經他熟悉的輪廓。
“他已經不在了,但我希望你能夠成為和他一樣好的人。”
多吉聽了這話一下就洩了氣:“能讓你崇拜一定是很厲害的人,我要怎麼才能做到啊。”
“就從聽齊觀姐的話開始吧。”卡卡伸出手揉了揉多吉毛茸茸的腦袋,“她每天要管一整座島的大事小情,雖然她沒有說,但我想那一定是很艱難的。等什麼時候你能成為她的後盾,她的依靠,你就能成為那樣好的人了。”
後盾和依靠嗎?多吉仔細理解着這背後的含義。
“那你是洋洋的後盾和依靠嗎?”多吉問。
卡卡笑得更燦爛了:“當然,曾經那個我很崇拜的人讓我保護好她,應該就是從那時開始,我的眼裡就隻能裝得下她一個人了。”
多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公元3041年,多吉15歲,齊觀40歲】
今天是錢章走後的第一個忌日,齊觀開車帶着謝心白來到北坡散心。
世界往往并不會按照人的心情改變,此時正是一個萬裡無雲的好天氣。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齊觀從車上取下了一個紙袋遞給謝心白。
謝心白吸了吸已經哭堵了的鼻子,接過一看裡面是她最愛吃的烤雞,立刻擠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還是你對我好。”
她撕了一片肉下來,滿嘴含糊地帶着哭腔說:“這雞烤得真嫩,不像老錢烤的,總是火候太大了。他做的飯也不好吃,要不是工作忙我才不吃呢。他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話還多,天天跟我唠叨,我都煩死了。”
“心白,别想了。”
“我才沒有想那個老男人呢,死那麼早幹什麼。”
謝心白話音剛落就嚎啕大哭起來,眼淚流進了嘴裡,“這雞怎麼這麼鹹啊,你鹽放多了吧。”
齊觀摟着謝心白,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身上,任由她哭濕肩頭。
直到天黑,齊觀才回到家門口,心情十分低落。在可以預想的未來,她的朋友也會一個一個地離她而去。
薛洋洋和卡卡成了家,成年後就搬了出去,每周才回來住個一兩天。多吉在醫院那邊幫忙,順帶學習,經常忙到很晚才回來。
齊觀站在家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才擰開把手,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黑暗。
“回來了。”多吉笑着朝她迎了過來,身後是一片暖黃的燈光。
齊觀怔了幾秒才問:“你怎麼……怎麼沒在醫院?”
“今天這個日子,我猜你會去陪心白姐,那我就來陪你了。”多吉笑得微微有些腼腆,他拉着齊觀走到了餐桌旁,“第一次下廚,還不太熟練。要是你覺得不好吃,我們現在去外面吃還來得及。”
眼前的面容漸漸與記憶深處的那張臉重合,恍惚間,齊觀感到内心厚厚的城牆坍塌出一個小小的缺口,思念的洪水頃刻決堤而出。
她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多吉,我……”
多吉上前抱住了齊觀,個子已經比她高出多半個頭,“沒關系的,卡卡哥已經告訴我了。就算你會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洋洋和我還小,還可以陪你很久的。”
齊觀咬着牙,把呼之欲出的情感咽了回去。她不能說,她應該給這個嶄新的多吉一個自由選擇未來的機會。
齊觀推開多吉的手暗暗使了些力:“我去換身衣服,馬上就來。”
多吉點點頭,有些緊張地坐在餐桌前等待。
也許再等幾年,等齊觀習慣了這樣的自己,他再把他心中的秘密說出來,就不會顯得太過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