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觀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發現他是那個服裝店裡老師傅的徒弟,沒想到年紀也不小了。
店主笑着從材料櫃的頂層取出來一個薄薄的紙盒子,遞給了齊觀,“我師父說,您一定會來取頭紗的,所以在他走之前就備下了。他要是知道真的您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齊觀輕輕取出頭紗,柔和的白線與晶瑩的銀線編織在一起,比銀河都美。
教堂響起最後一次鐘聲,齊觀身穿白禮裙在親朋好友們的注視下走過那并不算長的走廊,一身黑禮服多吉正站在禮堂的盡頭等着她,眼裡的期待并不比她的少。
原來婚禮會這樣幸福,齊觀鼻子突然酸了一下,如果她早就知道的話……
十八歲的多吉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牽起她的手一起站上聖壇。
還好,一切還有重來的機會。
老牧師莊嚴宣告:“現在,請你們面對彼此,握住對方的雙手,作相伴終生的夫妻重複以下誓言,無論健康還是疾病……”
那晚多吉在她耳邊輕輕訴說的場景漸漸與此刻重合,如同跨越時空般,齊觀重複着誓言,好像曾經的多吉也能聽見一樣。
“我願意。”齊觀眼含熱淚地說。
“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溫柔綿長的吻一如那個夜晚,齊觀緊緊擁住多吉,耳邊的歡呼聲也蓋不住她再次鮮活的心跳。
新婚之夜,齊觀精疲力盡地抵住多吉的胸膛:“我是老得慢,不是真年輕!你悠着點兒啊!”
多吉抓住她的手吻上指尖:“你拒絕了我上輩子的求婚,這輩子還要來拒絕我嗎?”
齊觀後悔極了,真不該為了安慰他約會的事把之前的故事講給他聽。
“那好……”
齊觀的“好”字還沒落地,急不可耐的多吉就再次吻了上來。
一寸光陰一寸金,春宵一刻值千金,多吉得把齊觀欠他的“兩千金”都讨回來才算夠本。
【公元3055年,多吉29歲,齊觀54歲】
安塔島早于約定的時間去其他大陸接回了剩下的一百來人,免得他們真的為了上島的名額自相殘殺。
聽南美大陸的人說,前些年仍有研究員的子女不甘寂寞,想辦法恢複了生育能力,乘船離開了阿空加瓜山。
齊觀并不意外,這些年安塔島上也有受不了無聊生活偷偷離開的人,索性安塔島附近還有幾座小島,一輩子還長,過些年再去看看情況也不遲。
十年一度的遷居後,篝火晚會再次在海岸邊舉行。算上新來的人,島上的人口剩了不到三萬。
居民年紀都不小了,島上便隻架了兩把篝火給還願意出門熱鬧的人。
謝心白和肖薇身體不太好就沒來,年紀再大些的傑佛森、燕銘、方靜竹人已經都不在了。
卡卡和薛洋洋陪着方優在篝火旁聊天。裡昂和麥小滿身邊是幾個他們帶來的同事,齊觀和那些人并不相熟就沒有過去打擾。
齊觀靠在多吉的肩頭看着篝火,不知為何,感覺那火沒有以前熱了。
曾經,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隻有太陽照耀的地方才有人在忙碌。後來,人類發明電燈,四通八達的電路連接着城市的起搏器,将一個個疲憊不堪、昏昏欲睡的細胞喚醒。它們掙紮着分裂,勞作,然後死去。
現在,世界再次變得如此狹小,人的欲望也小得隻剩下生存,每天過着種菜放牧的生活,仿佛回到了農耕時代。
【公元3041年,多吉50歲,齊觀75歲】
如今的安塔島就像一座寂寥的養老院,人們都在房間裡感受時間的緩慢流逝,往來行走工作的都是多吉按照研究所留下的資料造的機器人。
醫療漸漸失去了保障,制作抗癌藥的成分已經湊不齊了,如果抵抗不了病痛與寂寞,冷庫裡的安樂死藥丸便是唯一解。
就在剛剛,薛洋洋在久病不愈的痛苦中終于忍不住吃下了一顆,她靠在齊觀懷裡,泣不成聲。
“姐姐,我隻能陪你到這兒了,以後你老了,可别忘了我。”
“姐姐,我真羨慕多吉,如果有下輩子,我們還做家人好不好?”
“姐姐,其實……我一直更想叫你媽媽的。”
齊觀的眼淚止不住地流,這些年她已經失去了太多人,可她依舊無法習慣這種痛苦。多吉無聲握住她的肩頭,給她最後的依靠。
島上仍能使用的太陽能電池闆也不多了,擊浪号一年也出不了幾次海。齊觀常和多吉隻能開着它到附近已經沉沒了幾百年的山頭去看珊瑚礁。
魚群在彩色的珊瑚礁中依舊顯得生機勃勃,就是因為輻射變得醜了點。也許在太陽徹底衰老毀滅太陽系之前,在海中還會孕育新的文明,經過幾千年後再次凋零。
但那已經和人類無關了。
不過太陽磁暴倒也不是優點全無,北極圈寂靜的夜空下,齊觀和多吉躺在擊浪号上等待着極光的出現。
多吉伸手撫摸着齊觀新冒出來的白發,他的手臂上有一處已經愈合的針孔,那是今晚齊觀給他輸送幹細胞血留下的。
“現在我們一樣老了。”多吉無不感歎地說。
齊觀反倒笑了笑,“說不定再過幾年,我就比你年輕了。”
等了一個晚上,夜空中也隻有幾縷淡淡的亮紫色飄過,并沒有想象中的壯闊。
齊觀不禁覺得有些遺憾:“下次再給擊浪号充滿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不急,一年兩年的總能攢夠的。”多吉牽住她的手安慰道。
【公元3100年,多吉74歲,齊觀99歲】
齊觀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乘着擊浪号出海,安塔島已經空無一人,雷達顯示屏也好幾年沒有新的亮點出現了。
那些離開安塔島的人也許曾孕育過新生命,但人類早就是高度社會化的動物,離開了群體的保護,就如幼鳥置于荒野,結果不言而喻。
地磁擾動探測器顯示今晚還能看到極光,齊觀和多吉坐着輪椅早早地等在艙頂。
天邊隐約泛起綠色的光,很快就如同火焰一般點燃了整片夜空。
“真美,比我們兩年前來看的那次好看多了。”多吉慢慢地說,聽起來沒什麼力氣。
“是啊。”齊觀一同仰望着那缥缈絢麗如萬千薄紗同時升空的極光,腦海中突然浮現起很多回憶。
齊觀随便說着,多吉有時會回應,有時則沒有。
“多吉,我有點困了。我們回去吧。”
身邊沒有傳來回應。
齊觀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多吉?”
她轉過頭去,多吉沉沉地睡在輪椅上,胸膛已經停止了起伏。
上一次多吉離開她時,齊觀一直在對他訴說愛意,而這一次,齊觀隻是靜靜地牽住多吉的手,這一生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擊浪号回到了安塔島,如倦鳥歸巢。齊觀把面色平靜的多吉從輪椅上扶了下來,自己也坐在了海岸邊。
她從口袋裡摸出這幾年一直随身攜帶的安樂死藥丸,就了一口海水服了下去。
好鹹啊,齊觀想,但是沒關系,很快她就不會覺得渴了。
海水觸碰腳底的頻率越來越快,齊觀牽着多吉的手漸漸失去了意識。等到早潮來臨時,他們就會随着海水漂流,以新的形式重新擁抱地球。
故事的開頭,亞當和夏娃先後睜開了眼睛,遵從自由意志偷食了禁果,于是有了人類。
故事的結尾,同樣為了人類的自由意志,在地球最後一片土地上,多吉和齊觀先後閉上了雙眼。
地球人類曆史到此結束,明天太陽依舊照常升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