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州軍裡識字的人不多,但對“自由”二字卻熟。
讀過書的将士見了那個“赦”字,不由得一驚。
這世間能用這個字的人隻有京城的那位,可方才出面滅了豺狼的卻是一個女子!
盈,是那女子的名号嗎?
竊竊私語聲壓不住好奇,紛紛看向已經被拆掉進入下一戶人家的那面牆,裡面的驚呼求饒聲和傅家與紀家的别無二緻。
“我們還要去攔下那個人嗎?”有個士兵愣愣發問。
旁邊的同袍卻撞了他一把,提醒:“衛将軍的命令是殺了她,可現在她說咱們是自由身了。”
又有人道:“可知州和監軍都還聽衛将軍的,我們就是現在走,也走不出塗州,家人都還在他們手裡,哪裡能算得上是自由!”
塗州軍衆将士無人回答,但他們手裡的兵刃已然被握緊,腳步沖向傅家與紀家内院那些還活着的人。
“我們原本就是胥國的塗州軍,在那群畜生的逼迫下姓了衛。如今那人敢火燒豺狼,赦咱們得了自由身,我等也還是塗州軍,哪能讓她單槍匹馬去同知州和監軍一戰!眼下那群賣國求榮的人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我等将士絕不能讓那群畜生有反咬的機會,誤了那人的心血!”
一個三四十歲的将士目光沉沉,語氣堅定,“今日諸位同袍若還有血性,就看好那群小豺狼,等那人來料理!”
話音一落,本該捉拿那來曆不明的馬車的塗州軍,竟成了搜尋罪證、看押作惡已久的鄉紳全族的官兵。
長街上依舊明亮如星,人影綽綽。
隻不過這一次卻異常吵鬧,幾處屋宅内的火光微閃,與堕蛇溪那九個礦場方向隐隐散開的火色交錯相連,襯得那隻玄鳥格外絢麗。
熱,極度的熱舔過每一寸皮膚,随之而來的痛覺令于知州從酒中清醒。
睜眼便是濃烈的血腥與歪斜的燭光,昏倒前陪同他喝酒的監軍已經屍首異處。
對方的身體趴坐在他鄰座邊,那頭顱正擺在桌子中間,血迹淋淋灑灑将滿桌的菜染紅。
于知州頓時坐直,下意識要喊人,卻發覺房内原本伺候的小厮早已昏倒在地,而窗邊正站着個年輕的陌生女子。
對方似乎察覺到他醒來,一雙桃花眼正直直盯着他。
于知州閱人無數,知道那雙眼睛裡并無情意,隻有殺意。
他顧不上呼救,被那無聲的壓迫逼得想要起身後退,卻撲通一聲,發軟的腿腳令他直接坐在滑膩的地上。
“你、你是誰?”
他站不起身,隻能将矮凳抱在身前,尋找一絲安慰的同時,挪到牆角小聲發問。
徐盈直接将黃金令扔到他眼前,道:“塗州在你的治理下,内拐外地流民為礦場采運,坑騙江湖人士為幫兇,買通各路官員為你的财路清障,甚至研制毒藥肆意妄為,以緻于死傷無數。”
她緩緩走近,“外投敵國,令塗州軍淪為西厥軍,私種禁藥碧茴草,勾結摩诃門暗殺胥國各行中流砥柱,用塗州軍的家眷逼迫塗州成為你和西厥的防線。于仕慵,你可認罪?”
于仕慵聞言愣愣,“你、你是皇後娘娘派來問罪的?”
他看向面前的黃金令,那的确是皇後之物不假,可眼前這人并不是皇後與他聯絡慣用的人,皇後也不應該會在此刻卸磨殺驢!
畢竟大業未成,真龍未穩!
塗州之事,皇後分明是默許的,怎麼無緣無故的會派人來問罪?
于仕慵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娘娘派來的,你到底是誰!”
徐盈摸出一方印章,對着燭火細細打量,漫不經心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寫投首書,将來皇後和太子事迹敗露,将一切罪責推到你身上,你的九族恐怕就不保了。知州的印章最後用來印證你的投首書,也算是功勞一件了。”
見她三兩句便定了自己的罪,于仕慵驚駭道:“你膽敢污蔑皇後娘娘和太子!”
“污蔑?”
徐盈哂笑,“我一路殺過來,你是第一個不肯伏法的。也罷,我送送你。”
說着,于仕慵隻見她身影一閃,眨眼間又詭異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恐懼不及令他呼救,左手手臂已經被一滴冰涼的東西滴中。
一瞬間寒意蔓延至心肺,于仕慵下意識縮回手,手臂毫無反應,腦袋卻先昏沉了起來。
接連擡手試了好幾次,他終于意識到對方滴了什麼,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碧茴草!你給我用了碧茴草!”
徐盈挑眉,颔首示意他看向桌邊放着的瓷瓶。
“還有塗州特産的‘骨青’,不過隻剩下一滴了,所以你還有時間去寫投首書。”徐盈平靜地補充。
于仕慵這才低頭去看自己的雙腿,終于明白過來,先前感受到的灼熱從何而來!
他的雙腿因“骨青”的緩慢效用,逐漸燒灼了血肉。因為先前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他竟沒有發覺雙腿已經被腐蝕。
于仕慵駭然大喊:“救命啊!救——”
脖頸前突然橫過來一把劍。
于仕慵啞聲看着徐盈。
“衛嘉和皇後都不會救一枚沒用的棋子。你是死定了,寫完投首書後,你的家人或許還有活路。若是被流放,興許還能趕上大赦。可若你不寫,那隻能等來株連九族的大罪。”
冰冷的聲音似乎穿透了他的身軀,絕望感迅速抽幹他最後的抵抗。
因為他看見桌上擺着的不止是監軍的首級,還有其他幾個同為衛将軍出謀劃策過的鄉紳的,因為被“骨青”化的人不人鬼不鬼,他是憑那幾個頭上的發簪認出來的。
于仕慵嚅嗫道:“你……你總得讓我坐着研墨鋪紙才能寫。”
話一落地,他面前驟然出現提前備好的筆紙,正鋪在他抱着的那張矮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