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再寫,免得你我浪費時間,我還有幾家的事沒辦呢!”徐盈提醒道。
于仕慵看了一眼桌上的首級,又看向矮凳上的筆紙,顫巍巍拿起筆,心一橫便開始寫。
徐盈靜默地盯着那落在紙上的每一個字,一張又一張詳盡未絕。直到他寫完最後一筆,徐盈才用那方印章蓋好。
“與礦場有關的所有記載和文書,勾結西厥往來書信、賄賂各路官員的信物賬本,以及與皇後娘娘聯絡的人名和密令,我都存放在書房了。那些東西都有私印為證,應該能保我族人一命了吧!”
于仕慵切切地看着細細掃過投首書上字句的徐盈,顧不上雙腿的灼燒蔓延到腰間,懇求道:“你要的東西我都照做了,求您高擡貴手,放過他們吧!”
見徐盈不答,他急急道:“混進塗州軍裡的西厥人我實在不知道有多少,都是監軍做的!我隻見過衛嘉幾面,所做的事都是監軍逼我的啊!”
“我知道,所以先斬了監軍。”徐盈收好他的投首書,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緩緩道,“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借你的遺體一用。”
于仕慵一愣,無邊的涼意竄入四肢百骸。
他活不了了。
天邊霞光轉變成青黑色,玄鳥隐退,夜幕降臨。
九溪礦場在窦仲山的清理下,終于被徹底掌管。
九座礦場的監管者被迅速頂替,速度之快,令強行停工被安頓在木屋休息的礦工們不知所措。
他們看着滿當當的食物和水,以及被改換後的幹淨被褥,遲疑地問向新來的監管者,“我們是要被喂魚了嗎?”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待遇隻有不中用的礦工要被舍棄喂魚時,才會有。
但現在,幾乎是所有礦場的人,都被安排了這等豐盛的食物,他們惴惴不安地四處打量臉生的塗州軍。
木屋相連的縫隙裡,攜着幾分水氣的風卷過每個人的身軀,經汗水面上一滾,更是多了幾分冷意。
領頭的塗州軍漠然道:“不想休息就出去幹活!壞了衛将軍的事,小心你們的腦袋!”
此話一出,木屋裡的人們頓時争先恐後地吃飯睡覺,如臨大敵般強行壓下眼皮,心裡卻已經如浪翻湧。
衛将軍!
西厥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衛将軍!他已經把塗州占據了嗎?
他們真的出不去了嗎?
傳聞裡衛将軍治國如猛虎,西厥的百姓重稅苦政,稍有忤逆不滿,便會被連坐,處以極刑。
他們也會變成那樣嗎?
無聲的恐懼與顫栗令他們無法安睡,卻又不得不緊閉雙眼,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黑暗攜雨如潮,漫過了塗州每一寸可以呼吸的地方。
咣當——
茶盞掉落。
營帳内,燈火微閃。飛濺的茶水落在一雙黑色靴子,暈成一小團暗色。
緊接着有人撲通一聲跪下,求饒道:“将軍饒命!塗州軍叛變一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屬下所有親信都在一瞬間被拔除,整個塗州城變了天,我等實在進不去!”
帳外雨水打出的悶聲急促,像一道道催命符,打在這人的心口。
黑靴微動,衣角窸窣間,對方換了個坐姿,滿是厚繭的手掌輕輕放在求饒者的後腦上,反倒令跪着的這人顫抖得更厲害了。
“一瞬間被拔除?”低沉渾厚的男聲緩緩響起,帶着天然的壓迫襲來,“這是你的新借口?”
曲順立刻壓低腦袋,驚恐道:“屬下并非虛言。傳回口信的人說,塗州城三個時辰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年輕的陌生女子,僅憑一家銅牆鐵壁般的馬車,連破為咱們做事的六家鄉紳的勢力。塗州軍也被她俘獲,拔除了咱們的人,現下嚴守城門,再無消息傳遞出來,恐怕監軍與知州也倒戈了。”
黑靴的主人沉默片刻,似乎來了興趣,“年輕女子?她年歲幾何?長什麼樣子?”
曲順答不上來,他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傳口信的人隻說了塗州城大變,他哪裡知道那女子的年紀與相貌?
冷汗順着他的臉頰而下,生怕對方不悅,直接用手指捏斷自己的頸骨。
然而頸骨處并沒有任何東西,後腦上的手掌亦是未動。
曲順摸不準自家将軍的心思,隻能默默期待他會饒自己一命。
衛嘉鮮少體諒了下屬,兀自沉吟,“短時間内控制住塗州城,手段利落幹脆,接連拔除叛國者殺雞儆猴,是個有腦子的孩子。”
他言語間有些贊許,欣慰地問:“那些人怎麼稱呼她的?”
這個倒是提了!
曲順暗暗松了口氣,答道:“他們叫她‘盈小姐’。”
衛嘉食指點了點他的後腦,“盈,是她的後人沒錯了。”
渾厚的聲音含笑,令曲順不由得一顫。
他家将軍發瘋的前兆便是笑,他不知自家将軍為何會對這個盈小姐如此感興趣,隻知道自己的小命恐怕要因為這個女子而變化了。
但下一刻,他的頸骨被對方有力的手指折斷,意識消失前,他聽見自家将軍壓抑着的聲音緩緩流出。
“徐盈,我候你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