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長安,風雖仍帶些料峭寒意,但并阻擋不了貴婦、女郎們對新一季衣裳的渴求之意。‘錦繡齋’的鎏金檐鈴在風中輕顫,細碎的清音與街市上辚辚車馬聲交織成獨特的市井韻律。昌陵侯府的玄漆馬車甫一停穩,早有眼尖的夥計迎上前。
侯夫人扶着侍女的手踏過門檻,煙青色八幅羅裙掠過青金石地磚,裙裾上銀線繡的雲氣紋在正午的日光下流轉。她擡眸望向中庭,但見丈高的天井垂落着十二幅月影紗,将日光篩成朦胧的銀霧。那些新裁的春衫宛如栖在枝頭的彩蝶,蜀錦的霞光與吳绫的柔波在紗幕間若隐若現。
"阿娘快看!"少女清脆的嗓音驚破滿室靜谧。十五歲的昌陵侯府嫡女提着淺绛紅裙裾小跑向前,東珠流蘇在鬓邊亂晃,映得眉間花钿愈發明豔。她指尖撫過一襲青綠襦裙,孔雀羽撚成的銀線在纏枝牡丹紋樣中泛着幽藍光澤,"這繡工竟比尚衣局的還精巧!"
未待她母親應答,少女忽而目光掠過成衣區,被雅間懸挂在鎏金衣架上挂着的幾件男裝吸引,“阿娘,咱們給哥哥和父親也買兩件吧?”
侯夫人無奈地搖頭,目光掠過女兒翻亂的衣架,穿越雅間垂落的月影紗。看見最近口碑大火的男子‘大衣’隐隐綽綽。
她循着大衣的影子走到近前,指尖觸到雨過天青薄氅的瞬間,袖口暗繡的雲紋竟似活過來般在衣料上遊走。這般巧奪天工的織法,讓她想起三年前在骊山行宮見過的西域貢品。
她又環顧四周,發現這男裝分為成衣與定制款兩類。
"成衣與定制有何分别?"侯夫人轉頭詢問時,發覺身後不知何時立着個素衣女子。那人不過雙十年華,鴉青鬓間隻簪着支白玉簪,可通身氣度竟比滿室華服更令人側目。
沈知微欠身施禮:"成衣皆用江南新貢的缭绫,若選定制,可擇天山雪貂的腹絨。"她引着侯夫人走向西側雅室,鎏金衣架上懸着的裘衣在光影中泛着靜谧的光澤,"這些皮料皆用古法鞣制,經九蒸九曬方得這般柔潤。"
少女忽然從月影紗後探身過來,織金狐裘在動作間掀起細碎金芒:"給阿兄選這件墨色貂裘可好?上月禮部試,崔侍郎那襲玄色大衣..." 她忽然咬住下唇,耳尖泛起薄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中帕子。
侯夫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一旁的幾款上好皮料上。她原本隻想挑些春衫,現下卻被這爆款大衣吸引,可又有些猶豫,畢竟初春已至,厚重的裘衣是否值得此時購入,她心中未定。
侯夫人思忖間,那少女的目光卻瞥向沈知微,語氣漫不經心道:“這裘衣,不知可比得上崔侍郎那件?”
沈知微神色不變,隻是微微一笑,淡然道:“崔侍郎所着大衣即出自‘錦繡齋’,這是同材質,不過款式上略有調整,娘子無需擔憂。”
侯夫人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倒覺得眼前這小娘子年紀雖小,行事卻不急不緩,既未因身份懸殊而刻意巴結,又不像坊間那些商賈的谄媚,很是有幾分沉穩。想是在場面上往來接待得多了,已經學會拿捏分寸。
思及此,她輕輕點頭,道:“這貂裘倒是極好,隻是……畢竟初春了,現下置辦,怕是不太合時宜。”
沈知微含笑道:“夫人說得極是,待至深秋再購也不遲。若是要春日裡穿着,這裡也有些夾絲織錦與薄氅,更為适宜。”
她的态度依舊溫和得體,并未強推厚重裘衣,而是順勢引導客人看更适合當季的衣物。
最終,昌陵侯夫人挑了一件雅緻的春衫,又選了一件輕裘給兒子。
隻那少女見面前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東家,将阿娘哄得似很熨帖,卻不知為何起了有心為難之意。
她指尖撚着裘衣領口的銀狐毛,忽将衣料往案上一擲:"去歲年末崔侍郎策馬過平康坊時,風姿過人,所着錦帽貂裘也曾引過轟動,據說乃司衣房所出,那領口綴的可是暹羅貢珠。"尾音帶着蜜糖般的甜膩,眼底卻凝着傲寒,"沈娘子這裘衣雖好,終究少了些...貴氣。"
那少女還待開口,忽聞門外傳來駿馬嘶鳴。雕花門被推開,挾着料峭春寒卷入室内的,是三個裹着玄色披風的身影。為首青年擡手摘下風帽,露出張棱角分明的臉——正是崔懷瑾身邊最得力的長随阿策。
"沈娘子安好。"阿策叉手行禮時,腰間佩刀發出清脆的铮鳴。他身後兩名男子雖作仆役打扮,可那虎口厚繭與鷹隼般的眼神,分明是軍中退下的好手。
沈知微微微一愣,廣袖下的玉镯撞在檀木案幾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她先對侯夫人道聲歉意,示意巧兒繼續結賬,便迎了上去,“阿策?”
"我家郎君昨日特意挑選了兩名仆役,今日上朝前叮囑小的,一定要把人送到。"
沈知微聽到這話,眼裡閃過驚訝,看向阿策身後二人。
阿策沖身後兩名男子點點頭,二人即刻禮數周到地站上前對沈知微行禮。